二二 宁案(第3/5页)
国民政府在武汉时,尚与苏联合作,为革命外交。收回汉口及九江租界,甚得国民之满足;英国人最顾实际,很爽快放弃其鞭长莫及之权利。陈部长这段革命外交是办得极好的。革命外交是根据革命立场,依本国目前利益,不必用谈判方式,亦不必为事实所束缚。在种种不平等条约压迫中国门户洞开,政治和经济都不能自主,连文化都失去自尊心的中国人,这类心弦之刺激是痛快的。
中国最不幸是国际共同谋我,国际本身的利害不同,而谋我则一。“门户开放,机会均等”八个字为尊重中国领土主权的交换,见于不少对中国的条约,中国人侥幸于这“均势”而生存,然均势岂能长保?世界局势变了,中国亦不得不变了,不幸中国在变的时候,束缚我们之结,方面有三:苏联是一,欧美是一,日本是一。欧人在中国,领土和政治欲望已渐趋下坡,经济势力较看重。美国人常有推己及人,对人类自由幸福的崇高理想,但在中国,除商人经济利益外,有教会及文化势力。教会无论如何替天行道,在中国本身有甚深道德哲学,传道者不了解中国原有的哲学思想,是很难得到中国人的心悦的。教会在中国兼办学校,用美国的教育方法教中国人,使中国人得到极新的科学知识,同时羡慕西洋的物质生活,有的还看轻本国文化。这点使中国人起反感,而美国人所不能了解的。中国和美国,还是同样彼此隔膜。欧美人之在中国者,亦能左右他们本国的视听而影响其国策。欧美人在自己紧要关头,不惜牺牲中国,第一次世界大战时纵容日本,第二次世界大战时姑息苏联,均是一例。欧美人亦有优越感。欧美对中国,虽不要求新的利益,然亦不慷慨放弃旧的利益。
日本是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想狼吞又想支解中国的国家,与中国相互看不起,是中国最新一个怨恨交织的敌国。他们所利用的中国人,亦正是中国人所不容或鄙视的人。这个怨恨,乃吾辈及吾们后一辈尽人而知之事。膺白曾与当局论对日、苏两国邦交,他说:中国两个邻居都不善;若是个家,我早已搬,如今是个不可搬的国,只得先顾缓急轻重。他自己不能完全知彼知己,但究竟认识本国,亦比较知道日本。他以为中日关系与中苏关系比,无论如何不应该放弃日本这一条路。他近年不肯到日本,是避嫌,人们分不清“知日本”与“亲日本”之大别,故对外先要对内。欧美人和欧美留学生均相当狭窄,特别对于中日关系。日本欺侮中国,欧美远水难救近火,事后高压日本,中国人并无所得而戴德,日本人并无所失而怀恨。这情势下,使冷静深思的人结舌,使兴风作浪的人抬头。
膺白就任即办宁案,为国民政府需要政变对外政策。这件案子已经过三任外交部长。陈友仁部长在汉口,他的宣言认系反动分子反革命行为,最为简单。伍朝枢部长在南京,知道“事实”系共产党所为。劫掠者是穿制服的兵士,然外交部尚不直接与有关使领馆接洽,仅由司法部长王宠惠在沪与英国公使蓝浦生拟有讨论宁案基础六项。六项基础的内容大旨为三部:(一)中国惩凶道歉赔偿,此系本问题重点。(二)英美兵舰开炮亦应道歉赔偿;此在中国必须提出,对方不过表示不得已发炮之理由。(三)修改现行条约;中国人排外为有不平等条约,修改条约所以开新纪元。膺白凭此原则进行。细则由金问泗、何杰才、袁良三司长在沪与各团分别讨论。在“沪”,为国民政府尚未与各国通使节,各国使节都从北京来,而不到南京。
英使蓝浦生系在中国最活动,而得中国人好感之一人。金司长所议条款,亦实为一年后中英解决宁案之张本,稿已定而伦敦坚持(二)(三)两项不能同列,临时推翻成议。
美使马慕瑞由北京到上海,条款由何司长与驻沪美总领事克宁瀚先议定。签字之日,膺白由宁到沪,以为与马使大体讨论,即可换文签字,预定此日晚间在亚尔培路吾家宴请马使,会谈则借极司非尔路张公权先生宅。与英使晤亦借张宅。不料这日马使逐句逐字重新推敲,晚餐时陪客都在吾家坐候,而主人主客一行,至午夜三时始毕事返宅,举行形式上之聚餐。当时世界已不是庚子拳匪时代,然与今日比,尚不同。欧美人心头优越感不能去,不早迎合中国在大转变时所需要,不“大开大合”而仍“小刀细工”,诚为憾事。美使因南京领事馆国旗被毁,欲隆重行升旗礼不果,签字而仍未赴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