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 我印象里的日本(第5/5页)

华盛顿会议以后,日本人处心积虑以准备,中国则倾心欧美,鄙视日本,而并不自求振作。中国人倾心欧美,咎由日本自取。然鄙视日本,影响日本大多数人心里,使他处处要做到中国人所崇拜之欧美无可奈何他,而使中国人心服。这点,中国人虽错,日本人是更错了。

北海之熊之俄国,昔为普鲁士铁血宰相俾斯麦所恐惧而诱之东向,日俄之战日本以地利、人和幸胜。共产苏联实为日本肘腋之患,国民党联俄容共,与日本是不相容的。这一时期的日本,对中国欲纵又收,忽收忽纵,知中国统一运动不可遏,亦知中国倒向苏联于日本不利。中国若在清党以后,各派不相争而相合,不但中国有复兴之机,对日本亦自有主动周旋余地。苏联是不喜中日弃嫌隙而合作的,共产党更不喜。无乃日本终无其度量,一着着做得使中国无与可亲之道。中国亦不求诸己,不归杨则归墨,欲利用日苏而终为日苏所利用,坐待痈之养大,不可收十。

济南惨案以后,日本派佐分利出使中国。关于佐氏与膺白间谈话,和二人对东亚的看法,我大概零星已经说过。膺白认他为能见远处,知道中日间亦须相忍为治之一人。当时日本以为田中在济南酿了大祸,使中国了解日本的人不能立足,派佐氏使华以求转圜。但膺白已经去位入山,中国民气益愤慨而无可解说,日本亦并非真有觉悟。佐氏在短短使华期中,颇得中国人之认识,向来不求了解日本的人甚喜其态度。佐氏欲来莫干山晤膺白,膺白再三推辞,请各到杭州灵隐参佛,如此相值,膺白亦不肯。佐氏归国述职,忽以自杀闻;自杀被杀无人知,但几希之有心人又弱一个。

重光葵继佐氏任,具体而微。其时日本法西斯军人已开始行动,在东三省之陆军酿成满洲事变,而在上海之日侨与海军陆战队亦肇成淞沪之战。据重光氏自言,在沪经过中国排日分子道路稽迟及查问,均忍耐不使酿成问题,而淞沪开火前数小时,上海市长吴铁城实已接受哀的美敦全部条件,日本野心者必欲肇祸明矣。重光葵解职回国时,曾告膺白:“日本军备始终为两面作战准备,实力直在十年前之上”;他解说此乃友谊,非外交官的话,暗示我们勿低估日本实力,“十年前”即华盛顿会议。淞沪停战,他在医院待签约而后割去其伤腿,恐生事之辈横生枝节。我见过当时一个中国新闻记者的纪录,因这次接触而发见对方的人情。听过人说起一个宴会席上重光葵的演说,他指着桌上鱼翅谓:“日本出鱼翅而不会烹调,经过中国厨子之手乃成美味。”这外交辞令以示合作有道;然其时他们的外交官已经只有“从恶”与“补苴”之二途了。

塘沽停战后,政整会委员之一——南开大学校长张伯苓先生说:“日本人除开侵略中国之外,样样都好,事事可佩而可学的”;此话中国人未必听得进,亦已经太迟了。

膺白常常以“英美”“德奥”关系,想望“中日”,虽有争,各相尊重,而事适相反。试想中日间如能结善缘,互利而利人者,今日之亚洲为如何耶?斯世人道之责任,岂不可以分担一部耶?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日本由战败而复兴,有大转变。中国亦有大转变。今日之因,又将为他年之果,殷鉴不远,一切看彼此及各自的努力了。

(原载《传记文学》第五卷第五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