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亡命生涯(第5/9页)

膺白旅行马来半岛全岛,我只到过新加坡附近之处。我们都未到荷属,即今之印尼。不论英属荷属,先进侨胞有一件很可敬佩的事,他们很热心侨民教育。我们在南洋时,和我们同辈的大都不能国语,而下一代的孩子多入学校,学中文国语。那时还不知纾财归国办厦门大学之陈嘉庚先生其人,民十一(一九二二)我们由欧洲返国,经新加坡,始曾访他。

我买一本英文和马来语拼音的字典,对家里用的马来工人说话。然无法与闽粤侨胞的眷属通话。膺白劝我译手头携有的一册《南洋与日本》,以解寂寞。作者名井上清,我化名为黄率真,译成由上海中华书局印行。如此一大片在人种上经济上与中国关系十分深切的地方,那时找不着一本中国人的写作。我译完这书时,第一次世界大战已开始,我们听见那只有名的德国兵舰“爱姆登”,在一个早上经过新加坡与马来半岛间之海峡,从东口进而西口出,发炮如入无人之境。我们看见新加坡被召集义勇军演习操练,在热带的商人都没有体育训练,上操甚不整齐。我们看见日本海军到南洋,因日英同盟之故,英国人在东亚的属地靠日本代为维持。我们亦看见英国军人向日本军官举手行礼,日本军官那股庄严神气。膺白已见到而忧虑今后日本在东亚势力之增长。我译书完稿写序文之日,正是日本兵在我山东龙口登陆,占取德国人在中国的利益——胶州湾、青岛。这个举动应该由我中国人自己做而不做,日本人从此在我辽东半岛对面山东半岛立起脚根,而在中国本部滋事益多。本稿中有民十七(一九二八)的“济案”,廿年(一九三一)的“九一八”,廿二年(一九三三)的《塘沽停战协定》,皆由此起。不幸民三(一九一四)在新加坡作杞人之忧的膺白,后来先后充当应付这些事的要角。国人健忘而不肯深入研究造因之故,而多求全责备由于曲突徙薪而且焦头烂额之人。

膺白在新加坡,应《国民日报》丘文绍先生之约,写过几次文章。其最长的一篇名“欧战的解剖观”,作于战事初起,署名“以太”,连载四日。他以海陆军力和物资,双方比较,断定德奥利于急战,先胜后败,英法利于持久,得最后胜利。当地政府曾有人向丘君问系何人手笔。原文今已不存,其事记于民八(一九一九)所作《战后之世界》一书中。

气候常年热,人情只拜金,我们在新加坡,形势大体明白,经营力有不逮,同样坐食而没有进步,开始另转念头。本来我们因在英在法朋友较多,入境亦易,已经打听过在彼生活程度,准备赴欧。我的同学丁庶为(绪贤)夫人陈允仪(淑),夫妇二人在伦敦,以丁君一人的留学公费供两个人的读书生活。允仪来信告我,吴稚晖先生全家在伦敦,每日只吃淡面包,每星期尝一次白塔油。我们闻而起敬,有意效尤。然其时李协和先生等一批在法国的人已经东返,到槟榔屿即函膺白相会,我们不可能再到欧洲。克强、晓垣、醉六(石陶钧)诸先生尚在美国费城,我们拿这生活标准向他们商量,函去而请他们电复。他们来电说,估计不足,而不甚远,欢迎前往。驻新加坡总领事胡仲巽(维贤)先生大胆给我们一张赴美护照。当年只有美国入境最难,必须要护照。我们名字可假,照相是真,膺白深恐连累胡君,再三请他考虑。他说不是帮我们回国,而是离国更远,可无干系。胡君乃馨吾(维德)先生之弟,其谊可感,这是我们亡命时惟一为护照而往访的国家驻外机关。膺白赴美的名义为新闻记者,观光巴拿马赛会。

从南洋到美国,我们不得不走回头路,而且要到日本搭乘太平洋航路的船。太平洋航路的船通常以香港或马尼拉为终点,要经过上海。我们因有通缉令不能在中国海上停留,所以要跳过上海的一段,先从新加坡坐小型短距离的船,到长崎换船。这次恰巧同船的有方韵松先生,他是由长崎来晤由法国归来之李协和先生的,他们是在江西时同事。我们上船时,彭凌霄、余维谦两位来送行,各人从口袋里摸出一页写有送行诗的笺纸来。当时患难中朋友,行者居者,都有说不出的辛酸滋味,不但无国无家,连自己团体里少有可以谈志的人。彭先生的诗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