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乱世枭雄(第4/11页)
查账这一天,他雄赳赳气昂昂地一个人踱进了办事处的办公室。出乎他的意料,亲自出来接待的李某毫无慌张之色,举手投足皆彬彬有礼、从容不迫。
一番寒暄之后,李某便把营长带进了一个大房间。
不进去尚可,一进去吓一大跳,营长先前的各种美好想法全都随之烟消云散。
房间里的卷宗账簿堆积如山,简直比废品收购站还热闹。在室内正中央,放着一张大餐桌,上面铺有白布单,周围则摆列着好些座位,每张座位前从算盘到毛笔、铅笔、钢笔,应有尽有。
显然人家早有准备,而且不是为一个人备的,是为许多人备的。
李某仍然那么客气,一面递烟泡茶,一面上前账簿:“所有账目都在这里,你尽管查。有疑问随时提出,我立刻可以解答。”
营长的一个脑袋顿时变成了两个大,但既然来了,总得装模作样查一下啊。
保定军校毕业的,那也是有文化的军官,总不会让这点尿给憋死吧。抱着一丝侥幸,他随手从账簿里抽了两本,信手翻了翻,这一下却把汗都翻了出来。
别说核对数字,里面的许多名词术语,他这辈子都没见过。
真是隔行如隔山,别说查,连个装点门面的问题都提不出来。
再翻下去,今天恐怕是走不出这个盘丝洞了。毛牛营长情急生智,对李某说:“今天不是正式查,只是见个面、接个头而已。我还有事,改天再来。”
说完之后,他赶紧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一场保路运动,让原四川总督赵尔丰身败名裂,被迫将权力交到了立宪党人手中,保路运动领袖蒲殿俊出任成都军政府都督。
论从政经验,“书生政客”蒲殿俊远不如下台的“旧官僚”赵尔丰。他就好像那个愣头愣脑的毛牛营长,站在账房门前可以说东道西,等自己走进去,就马上晕了菜。
别的不提,光聚集成都的军队就摆不平。从保路同志军、新军,到由绿营改编而成的巡防军,大家如今都是“白盔白甲的革命党”,手上也都有“板刀、钢鞭、炸弹、洋炮、三尖两刃刀、钩镰枪”,自然是谁都不服谁。
蒲殿俊觉得这样不是个事儿,于是决定把军队召集到一起,进行点名发饷,以便稳定军心。
有人劝他,这种时候,就算把军队互相隔离起来,都尚恐不及,你还要来个集中,倘若“一夫发难”,势必波及全部,到时将不可收拾。
蒲殿俊不以为意:这个世界上,每种事情都有类型,感情也是如此。我给军队发饷,对他们好,难道他们还会恩将仇报?
当天,蒲殿俊宣布要给每个士兵发三个月的恩饷,台下果然是欢呼声一片。
可在欢呼之后,紧随而来的却是铺天盖地的谩骂,原因是副都督又补充了一句实话:“现在财政吃紧,这笔恩饷要等以后补发。”
格龟儿子的,原来是诳我们玩呢。
有人高喊一声:“打起发!”
打起发,就是兵变的意思。这一喊不要紧,众人全都回过味来,等什么恩饷,还不如我们自己出去抢一把来得快来得爽。
书生意气的蒲都督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感情也是要分类型的,而跟金钱利益紧紧挂钩的感情,本身就一钱不值。
蒲殿俊当即易服逃离,满打满算,都督一共才做了十二天,川人因此戏称其为“十日都督”。
其实他走还是不走,对局势而言,都毫无意义。各支军队犹如蝗虫一般涌上街头,见门就闯,见人就抢,他们在抢掠时还很有默契,碰到跟自己不是一个系统的军队时,都会打招呼:“不照不照。”意为各干各的,互不妨碍。
成都完全处于失控状态,大火连烧三日不熄,藩库、盐库、银行都被洗劫一空,白花花的银子整箱整箱地被搬走,民间财产损失更是难以计数,史称“成都兵变”。
很多叛兵大发横财,不少人因而娶了老婆,民间称之为“起发太太”。一首新出笼的民谣紧跟其后:“不照不照两不照,明年生过大老少。”
当欲望失去羁绊,带来的只有混乱和灾难,幸好就在这时,英雄出现了。
英雄的名字叫尹昌衡,因为他个头高,人称“尹长子”。尹昌衡的智商跟身高相仿,小时候就被人称为神童,一张嘴能言善辩。据说他父亲曾因事被衙役拘走,他就一个人跑进衙门,替父申辩,升堂的县太爷被这小子当场问到哑口无言,结果不得不将其父亲放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