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第3/13页)
“今日张相公出殡,他的孝子贤孙拿的不是哭丧棒又是什么?”
有人毫无顾忌地在大众面前昌言:“俺从昨夜起就憋了一肚子的尿,要等张贼过来时才放。十万人十万泡尿,一齐放出来,管把那小子溺死在尿海中,遗臭万年。”
吴革的铁骑一到,自愿欢迎者一刹那都逃光了,被迫参加的却留在原地围观。大家指点道:“快追、快追!”崔彦遥遥看见一个官员骑匹绣金披红的骏马,伏鞍而逃,他的从人不识起倒,还替他张一柄曲柄红罗伞跟在马屁股后面奔跑。崔彦弄不清楚马上的人是谁,反正是个无耻之徒,他一箭射去,中了马屁股,把那官员颠下马来。这时鼓声大催,崔彦无暇追赶,让他爬着钻进人丛中逃走了。
人们嗟惜道:“可惜没把这个三川牙郎抓来,斩首祭旗。”
龙旗黄幄都是御用之物,张邦昌在金贼卵翼下,胆敢僭用,逆志昭彰,吴革不由得一股怒气直升。他夹紧两腿,驱马踹进黄幄,一阵撕扯,把黄绢都拉下来,再一刀斫断中间的那根大柱,帐篷倒下来了,那面黄龙旗也被他扯碎。他略一示意,手下几百名铁骑发声喊,千蹄并进,把几十座牌坊彩棚全都撞倒。然后点起一把火,竹木绢绸之类,都是容易燃烧的东西,片刻间,白烟滚滚,热浪涨天,黄幄彩棚以及木头搭起来的牌坊化成一堆堆的灰烬。徐秉哲想尽办法搞来的几十大箱爆竹,也在火烧场中自我爆炸,一片砰砰訇訇的声音,为吴革等大闹南薰门助威。
袭击队伍这番冲撞,花不了多少时间,却大造声势。不仅吓跑了迎驾的伪官们,连南薰门上的守军也都躲开了。平日老守在雉堞上,与东京百姓见面次数最多的布袋和尚拔离,这时也不见影踪,不知道到哪里参禅去了。奇怪的是南薰门两重城门洞开。瓮城之内,阒无人影,城外护城河上吊桥仍旧放下来可以通行。仿佛在邀请袭击队伍,欢迎他们出城。
这时吴革有片刻迟疑。
据侦事的斥候和现场老百姓相告,张邦昌肯定还没有进城,他们早到一步,打草惊蛇。现在既已踹翻了“迎驾”的现场,城上金军看得清楚,一定会出城报信。张邦昌岂肯再入城来自投罗网?今番袭击,又成画饼,除非是冒险冲出城去,趁张邦昌还没逃远,追上去把他捉来。
要出城从虎穴中取虎子,就难免与金人厮杀。此时金军必有准备。拔离洞开大门,似乎张开了一口大布袋,专等他们钻进去,分明是诱敌之计,出城一定没有好结果。在一刹那之间,吴革把这些前因后果都考虑到了。他甚至想到去年姚平仲中了敌人之计,全军在西城外受到围歼的教训。自己警惕千万不要成为姚平仲之续。
战争瞬息万变,它有时会出现事前没有估计到,临时无从控制的局面,也会出现强迫主持者做出违反其本人意愿的决定,来勉强适应局势。
这个时候,吴革如果毫不犹疑地做出后撤的表示,两千名铁骑大约都会默不作声地跟他走,战士们服从长官意志是战争的常例,很少会有人提出异议。但吴革迟疑了一下,在迟疑中他看到战士们的表情和内心的要求。他们多数是有经验的战士,理智告诉他们,此时出城作战,必遭覆灭,但没有一人想要撤回去。他们本来都是决死队,死在城里城外,并无两样。现在再退到五岳观或同文馆,同样也都是死路一条。凡是进退两难的时候,懦怯者只想退一步而侥幸图生,勇决者只想进一步取得有代价的死。大家虽然没有说话,都把眼睛看着吴革,督促他快快做出出城决死的决定。吴革默察形势,接受大家无声的要求,一声呼哨,拍马径行,两千名勇士跟着他一起驰出城外。
这结果是可以预料的,在城外数里之地严阵以待的不是一倍二倍,而是十倍八倍的敌军。他们再回头一看,动作迅捷得像猕猴一样的敌骑,扬旗呐喊包抄他们的后路。他们是受到敌方的四面包围了。以后就是一场铁的拼搏,血的竞流,他们不是凭体力、凭击刺骑术、凭战术,而是凭勇气、凭必死的决心作战。他们够了本,使敌人倒下去的数目与他们相等,最后还有一部分人向西郊、东郊落荒而走。也有一部分人拼命杀开一条血路,退进城内,但已是零零落落的残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