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第6/21页)

二圣不知吉凶如何,怀着佹得佹失的心理来到斋宫,接见他们的是完颜希尹和撒卢母二人。太上皇与此二人都见过面,领教过撒卢母的那副阴阳面孔,完颜希尹是在龙德宫内相见的。渊圣虽都知道他们之名,却还是初次见面。双方寒暄数语,完颜希尹就宣布今日天阴,打球未能举行,二帅军务在身,未便相见。请太上皇、少帝即回。

渊圣注意到虽然二帅没有出来接见他们,完颜希尹说的话还算和缓,对他们的称呼也还客气,乘机请求道:“某久留军前,都人颙望,乞太师转禀国相,太子早早放回,永感盛德。”

完颜希尹与撒卢母叽叽咕咕地说了一些他们听不懂的话——实际上这两人的汉语都说得十分流利。撒卢母离座而去,顷刻即回。阳面撤除,阴面出现,他非常不礼貌地直说:“某去回禀国相,国相发怒道,‘他待往哪里去?’二太子也说,‘天命如此,无可奈何。你可把俺此话传与赵某知道。’”接着他喝一声:“赵佶、赵桓,国相太子的话,你二人可都听明白了?”

这两句话不啻就是对他们的判决词,父子二人一时都惊呆了。二帅一时高兴安排的“打球会”没有会成,不料渊圣一言相戾,惹怒二帅,他们就提前暗示废立并扣押父子的意图。这时场面上的气氛骤然紧张。完颜希尹略一颔首,两厢埋伏的甲士一齐拥出,在萧庆指手画脚的指挥下,把二圣及诸侍从一一架住,押下祭坛。萧庆还亲自动手来剥渊圣身上的御袍。

只听见阶下的李若水一声狮子般的怒吼:“住手!”李若水早挣脱两名架住他的甲士,推倒一名意图拦阻他的金将,奔上阶石,扯着萧庆的手,用力把它反扭到背后,大声叱骂道:“这贼乱做。此乃大朝真天子,你杀狗辈岂敢无礼。”

萧庆被扭痛得跪在地上,杀猪似的乱叫。这里李若水又大骂完颜希尹、撒卢母,一直骂到粘罕、斡离不,骂到金朝皇帝。金贼虏狗句句不离口。此时的李若水真有贲育之勇,阶上阶下上千名金人都呆住了,不知所措。半晌后,才有十多名甲士上来,挥拳乱打,击碎他的头面,击落两枚门牙。他卧倒地上,口喷鲜血,还是发音不清地怒骂,不曾折掉锐气。

甲士们把李若水拽到一间空屋里关禁,萧庆要泄私愤,派人用马鞭乱击,血流如注。不久粘罕出来传令,须要活的李侍郎,不许乱打。以后两天,却用好酒好肉款待他。李若水绝口不言不语,不饮不食。粘罕又派萧庆三次前去劝降,说的无非是天命人事这一套。李若水瞑目不答。萧庆急了,说:“事已如此,你休执迷,任性而行,恐坏了性命。不是你好人,我岂肯来劝你?”

萧庆扯剥御袍,李若水把他看成为不共戴天之仇,岂能为他几句好话软化。李若水假装瞑目不视,却在暗中摸索土炕上的一碗肉羹,这是他现在唯一可以到手的武器。他连羹带碗猛地向萧庆头上摔去,摔得他长血直流,抱头鼠窜而出。这个“萧骷髅”的骷髅头今天在汉人手里吃了大亏。李若水算是替渊圣、替被根刮得体无完肤的东京人出了一口小小的气。

粘罕无奈,只得派他的亲信高庆裔亲自出马劝降。高庆裔也深怀戒心,事前已派人去搜索一切可被李若水当作武器使用的什物,才敢见面,还坐得远远的,唯恐受到他的猛扑。

“李侍郎,你前日詈骂国相,国相也不见怪,今日反使高某前来劝降。你若顺从他,定与你好官做。”

不管是残辽的汉儿还是宋朝的官员,只要投降金人,不出一年,他们说的汉话都已带有女真人说汉话的腔调了。这真是奇怪的现象。不过李若水无暇计较及此。他曾出使粘罕军前与高庆裔打过交道,算是老相识了。今天给他一点面子,回答了八个字,“天无二日,某无二主”,作为他的最后答复。

粘罕绝了望,派一名监军前去行刑。执刑时,监军定要李若水转面向北,问道:“你回头来也未?”

李若水知道自己的末日已至,他厉声叱骂,不肯转动南向的脸。只要还剩一口气,他炯炯的目光就是一对指南针。监军恨极,先用刀子割裂他的下颐,再割断他的舌头,然后斩下他的首级。他双目不瞑,仍然注视着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