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第22/25页)
被群众强大声势所慑,王宗濋、徐秉哲早已吓得逃之夭夭,连同他们的救命部队也已撤得精光。大队百姓无挂无碍地一直开到南薰门下,并未受到一点阻难。这时朝廷大员,只有奉令留守弹压的张叔夜、刘鞈尚在城厢。他们两人一来问心无愧,二来职责在身,不敢擅离职守,偕同一批随员,借城下的一处空屋坐地。他们两人都与吴革熟悉,深知其人忠义。刘鞈还在西军中就认识吴革,十分重视他的才干,多次向种师中推荐保举。张叔夜率京西军勤王,在南薰门外,受到粘罕大军的追逼,渊圣皇帝命令吴革接应,吴革大启城门,转战而前,迫使金军退避三舍,勤王军安然入城。这件事给了张叔夜深刻的印象,认为守城诸大将中,当推吴革为翘楚。以后,张叔夜受命总统城守时,就倚他为心膂,信任之专,超过姚友仲、何庆彦诸将。此时,张、刘二人打听得这支浩浩荡荡开来的队伍以赈济所的难民为核心,而赈济所又是吴革一手创办起来的,此事东京人人皆知。赈济所不仅以救济难民为限,必另有所图,这一点,张、刘二人也是深信不疑的。二人不禁会意地相视一笑,心里痛快地想道:“不出我等所料,果然义夫率众前来。想他此来,必有一番作为,吾属无忧矣!”
二十五日城破之役,张、刘二人深悔没有当场尽节,以身殉城。这几天中,他们到处奔走,图有补苴于万一,结果却是一事无成。昨夜官家要出幸虏营的消息传出后,张叔夜立刻进宫陛见苦谏,继之以泣,说道:“陛下一入虏营,处处受制,天下事不可为矣!”怎奈渊圣去志已坚,没有听他的话,反把他的名字从随行人员中勾去,畀以留守之职,续后又加任刘鞈、王时雍二人为副留守。
今晨张叔夜、刘鞈都随驾来到南薰门城下,目击发生的一切事情。渊圣驻马城下时,张叔夜也站在御侧,亲手揽住御马的缰绳,以防惊厥。他心里不断地叨念:“主辱则臣死,今日叔夜可以死矣!”他的决心也感染了刘鞈。他二人的功业、地位、思想意境都相仿佛,“主辱则臣死”,是他们受之圣贤并将传于后世的不刊的法则。这一条必将履行,这是毫无疑义的。
他们现在还在担心的是怎样才可以死得其所,死得不负君国,他们高兴吴革之来可以帮助解决这个问题,这一会儿,他俩都充满了勇气,如果吴革指挥众人,猛攻城门,他们一定含笑相从,不惜与百姓生灵一起,化为南薰门下的血泥,其他的出路是不能考虑的。
但是他们还不能忘记自己的职守,所谓留守兼弹压,朝廷命官之意,就在对付聚众骚扰的老百姓,站在官方的立场上,张叔夜不免要打几句官腔,他找到领队的吴革,拱手一揖,问道:“义夫率众来此,不知意欲何为?”
吴革叉手答礼,慷慨陈词道:“吾君蒙尘,薄海同愤,老百姓听了这消息,肝裂肠断,痛不欲生。吴某率之前来,欲与金人论理,趣圣驾速回,非欲寻衅。张枢相、刘宣抚请看老百姓们都是赤手空拳,二位尽可放心。”
张叔夜、刘鞈一看老百姓果然都是赤手空拳,就是吴革本人,身上也没有披挂佩剑,不禁一阵失望。令人奇怪的是一向以勇敢著称的名将吴革面对着辱我君主的死敌大仇,竟然想用和平的手段,呼吁送回圣驾;一向以老成练达、思虑周密著称的朝廷二老张叔夜、刘鞈,此时倒希望老百姓与金兵拼一拼,拼个同归于尽,他们自己也好找到葬身之所,双方意见竟然大相径庭,张叔夜顿时露出一种不以为然的神色。“义夫且看城上,”他指指城头上的金军,“贼虏张弓引满,严阵以待,猖獗万分。义夫欲晓以仁义,送回圣驾,岂可得乎?官家轻出,某苦谏不从,如今已落入虎口,金虏方将以奇货相待,我纵有千般道理,万口呼吁,他怎肯轻轻放回?义夫此举,未免是与虎谋皮了,”说到这里,张叔夜老泪纵横,不断以袍袖拭面道,“国破君辱,一死以殉,乃大臣之责,二十五日城陷之夕,某等未能尽节,深以为耻。今日与刘宣抚相约,同拼一死,殉我圣主,庶几无愧我心。报国善后之事,义夫勉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