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第8/13页)

粘罕一看这里不是他的用武之地,策动坐骑,要想突围而出,手下六名随从,紧紧相跟。不知道从哪里飞来一支冷箭,射中他的坐骑,他一跤摔下,跌了个仰八叉。后面的一个随从,一看不好,急忙把他就地提起,让出自己的马与他乘骑,两个拼命挣扎,狼狈地逃脱性命。其余的五名随从,为了掩护他们,冲突不出,有的被箭矢射死,有的丧命在义军的铁搭锄头之下,一个不剩。

这五名随从不是无名小卒、等闲之辈,都是榜上有名的将领,其中还有一个是金环大将。这场遭遇战如果发生在太原城下,值得张孝纯上个专折奏报朝廷了。这里的山民,却不知道金环是何物,摘下来,拿回家去给毛孩子当玩具。

粘罕吃了这个亏,怎甘罢休?第二天调集了五百名女真铁骑,他自己和昨天救他一命的那个随从,拍马当先,向山寨进攻,满拟一举得手。山寨里紧闭垒门不出,只管用矢石檑木滚打下来,把几条上山的路都封锁起来。金军攻打了一天,竟不得其路而上,黄昏撤退时,又遭到义军掩击,死了一大半。这一战,石竫本人大显身手。在追击中,他亲手俘获了两名金将,夺槊数支。粘罕看见他的神勇,吓得拨转马头就逃。

一次骄兵、一次愤兵都吃了大亏,眼看蛮攻不行,粘罕手下也有智谋之士,劝他改图。这时围攻太原之师不能抽调,他们建议向晋东、晋中一带目前没有发生战争的地方抽调出五千名驻军,把山寨围困起来,然后步步进逼。这时义军还没有取得与大军相持的作战经验,经过半个月的激战,山寨终被打破,石竫突围不成,被金军俘获。

女真兵当然要在他身上施行报复,他们把他的双手双脚钉在一辆木板车上,拖去见粘罕。粘罕对他既有满腔的愤怒,也有衷心的钦佩,向他端详了半天,忽然好言劝说道:“你就是寨主石竫?你如降我,当命你以官。”

石竫“呸”的一声,一口唾沫吐在粘罕面上。他的双手、双脚虽被钉住,连同锁骨下面的伤口,都被紫血糊住。但他仍保持着勃勃英气,他动员了身体中还可以自由活动的部分与粘罕斗争。他大声谩骂:“爷是汉人,宁死不降你番狗。你识爷吗?爷姓石,石上钉橛,更无移改。”

这当当响的每一个字都好像钉子钉进石头,石头裂了、炸了,也丝毫不会移动。粘罕当时愤极,凌迟处死了石竫。以后几天中,他只要一想起那两句当当响的话,想起石竫眼中好像要喷出烈火来的表情,就感到一阵战栗。

5

种师中带着低沉黯淡的情绪率部离开真定之时,正好是粘罕急急忙忙把晋东驻军调往太原西北之日。纯然是出于一种巧合,种师中于无意之中得到一个顺利进军的机会。大军离开真定,自土门入井陉,进入河东地界时,竟是一片真空地界,并无一个守军。一生用兵谨慎的种师中还怕这是金人设下的陷阱,急令黄友、李孝忠带着初出茅庐的马亨祖出去巡视了大半天,回来报告,百里内并未发现敌踪,也没有任何埋伏邀截的迹象,种师中这才放胆西进。他们进占平定军后,只用了三天两夜的时间,就抵达晋中重镇寿阳县。

他们出发时准备本来不足,一阵急行军后,又有一部分军需辎重跟不上来。这时已连续吃了两天黑豆,一进寿阳,首先就想解决吃的问题。金军撤退时,并未留下人马的粮秣,他们搜遍了县仓,小麦、大麦、高粱、玉米,统统加上来还不满二百石,先解决了眼前的问题再说。大军在寿阳县休整了一天,继续西进,这时开始,就遭到部分金军的抵抗。他们的抵抗极为猛烈,有时两三百名战士在一个谋克率领下,扼守一块阵地,明知寡不敌众,也要拼命打一阵,索取一定代价,才肯转移,这给了种师中很深刻的印象。但优势仍在宋军手中,两天中连续作战五次,每次都打了胜仗,或把金军全歼,或在激战后把他们赶跑,然后趁势进入榆次县。这里北距太原府只有一百多里路了,已经深入到两三个月来宋朝援军从未能够到达的金军后方深处。

出自衷心的渴望解救太原军民倒悬之苦以及从全局出发来挽救军事危机的“大局感”——这是种师中个人最重要的特点,称之为“大局迷”,他完全可以当之无愧。枢密院的严令督促以及恰恰在这一点上受人误解的委屈感;顺利的进军,即使遭遇抵抗,仍能不费力地把它击败,继续西进;目的地的接近,粮食的匮乏。这些有利和不利的条件,构成了一种强大的力量,既是吸引他、诱惑他,又是压迫他,逼使他只有继续前进,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而没有其他的选择。也使得这位老练谨慎、从来不冒进的名将,不知不觉地踏进冒险的范围内而丝毫没有自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