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第13/15页)

但是大多数人不知道这些被介绍出来的官员们的姓名官职,不知道他们的为人行事。他们只知道抗击金兵是光荣的,谁主张抗击金兵就是他们崇拜的对象;屈膝求和是可耻的,谁主张屈膝求和就是他们憎恨的对象。他们宁愿光荣地死,不愿耻辱地生。

也有些人信神佞佛。北宋末年是道教极盛的时期,道教徒比佛教徒更多,但他们都相信佛家提倡的宿命,相信劫数,相信因果。在意识领域中,道教远非佛教之敌。人们都相信金人之来侵是命里注定的,在劫难逃。但是民族的意识战胜了宗教的意识,即使相信宿命,他们中间的大多数人仍然主张与金人一战,看看命运之神到底站在哪一方。

要成为千百万群众的行动指南,往往只需要一个简单的信念、一句简单的口号。“主战拒和”,就是这样的一个信念、一句口号。在一百万东京人民中有九十多万人都是主战派。这是因为人民群众积累了千百年的经验教训,最后得出了一个惨痛而有益的结论:对于来犯之敌,只有坚决抵抗,把他们打败、消灭才有自己的生路,其他谋和、妥协、投降都是死路一条。他们把复杂的斗争简单地概括成为一个信念、一句口号,那就是:主战拒和。

东京人民在升平时节曾经是浮华的、脆弱的、追求虚荣和享乐的,但是在战争的考验下,他们坚强起来了。作为中华民族的一个组成部分,他们懂得国家和民族在受到压迫和侵犯的时候,应当怎样保卫自己的尊严与生存。这是值得尊敬的人民!而陈东和太学生们的行动之所以值得肯定,正是因为他们最大限度地体现了人民的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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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晌午,集合的群众可能已经达到十万、十五万,甚至二十万以上了。宽敞的宫廷广场已经挤得密密麻麻,隙地无存。千步廊上的行马早已跛了腿、断了足,被可笑地撇在一边。群众挤入禁区,权威的象征被打倒了。群众鹄立在严寒中,有的已经鹄立了三四个时辰,还没喝过一口水,吃过一点东西,保卫国家的热忱把人们的基本本能挤掉了。

登闻鼓院内还是消息沉沉,现在不再是有没有人的问题,而是有了人敢不敢出来接待群众的问题了。看来里面的官员是紧闭大门,不敢出来,也可能已从后门溜掉了。陈东等久候消息不至,就猛捶起登闻鼓来。一个人的气力不加,许多人帮助他一起捶,擂鼓十通、二十通,一直没有人管账。有人主张把登闻鼓推到距离大内更近的东华门外去,可使官家直接听到,不用鼓院的官吏转奏。这个建议十分合理,立刻被陈东接受。许多人一齐动手把那只硕大无比的登闻鼓推翻在地,陈东作为群众的领袖,带头滚动大鼓,许多人上前帮助他。随着登闻鼓的滚动,十多万群众的大队伍也跟着移动,不消半刻时间,转过一个弯就到东华门外。

在东华门外,陈东还是继续捶鼓,捶得嘭嘭作响。此时陈东击鼓不但希望让官家亲自听到鼓声,还想利用鼓声来维持现场的秩序。这时群众的气愤继续高涨,局面已逐渐变得难于控制。这面大鼓竟然经不起陈东重重的连续敲打,十多万群众都听到清脆的鼓声忽然变得重浊了,然后是陈东的最后一捶,把鼓面击出一个大洞。陈东还没有考虑好怎样处理破鼓,愤怒的群众早已一拥而前,你一把,我一脚,把鼓的皮面撕得粉碎,最后索性把整只大鼓都拆散了,拆得尸骨无存(关于这只鼓的下落,登闻鼓院的官吏事后写了一份向上级报告的“须知单状”,声称“本院原管鼓一只,在东京宣德门外,被太学生陈东等击破,不曾将取前来”等。这份典型的官样文章,到后来竟成为历史的见证)。

作为群众领袖的太学生们从击登闻鼓到伏阙上书,一心只想和平请愿,他们中间没有人挟带寸刃或其他武器,也没有采取任何暴烈手段的思想准备。他们对于最痛恨的国贼三王、二李、张、蔡等人,也只想通过官家的旨意去惩罚他们,不愿自己动手。在这一点上,陈东本人尤其如此。正月三十日他一道奏章上去,居然把巨憝梁师成扳倒了,次日梁师成即行发遣待罪,这使陈东更加相信渊圣的聪明公正,他即使一时受到蒙蔽,最后一定会接受群众的合理意见而无须采用什么暴烈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