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第17/20页)

形势倏变,此时不走,再晚就走不脱了。他自己火急燎毛地要走,少帝也急于要把他打发走,为他想出一个好题目,叫作“太上皇亳州进香”,太史为他选择了正月初四黄道吉日,出门大利。他还嫌太晚,自己又提前到初三深夜,还未交上子时,他就搭上御船,启通津门东下。

这一次走得匆匆忙忙,他只带了一批文物古董和几名内监。郑皇后和部分皇子、帝姬们跟随不上,搭乘第二批船只,随行扈驾的大臣、卫兵也跟随不上,落到第三批船上。三批船队,前后相距有数十里之遥。

这船上的一夜,六师未集,旅次屡惊,他自己又不免胡思乱想,觉得一走了事,好像欠了别人一笔债。是欠祖宗、欠儿子、欠老百姓?好像都是的,好像又都不是。他自己也说不出来到底是欠了谁的一笔债,害得他神志颠倒,梦魂难安!后来郑皇后飞棹赶到他的船上,多方抚慰哄骗;接着,他喜欢的儿子信王赵榛、郓王赵楷和未出嫁的女儿柔福帝姬等都跟着上船,陪在他身旁。然而他们也不能使他的情绪完全安定下来,他整整翻腾了一夜。

第二天,船到雍丘,正值河浅船挤,把一条水道都堵塞住了,御船也没法越众挤上前面去。他一时情急,弃舟登陆,跨上自己的骏骡“鹁鸪青”,要想跑得快些。无奈逃难的人很多,陆路上也同样是人流壅塞,无法奔驰。幸喜童贯率领了一千名胜捷军赶来保驾,把周围的老百姓都赶开了,这才为他清出一条道路来。

中午时,他们在一家野店里打尖,童贯上前告罪。道君意存讽刺地笑了一笑道:“我匆忙出走,道上狼狈不堪。儿辈也未能尽来相送。公等何不安居家中,却远道追随至此?”

原来他临上船时,曾打发内侍都押班张迪前往福宁殿通知少帝道:“事势匆匆,事须从权,且莫相送!”少帝倒真听他的话“从权”了,只派朱皇后前来相送,连张迪也留下不放。当时他心里感到很不是滋味,现在一有机会就不免在童贯面前发起牢骚来。

“官家蒙尘,老臣心有未安。拼着这几根老骨头,也要尾随保驾,岂能舍陛下而他去?”童贯从太原逃回来后,一直惴惴然,唯恐受到官家处分。后来大位改易,浑水摸鱼,居然逃脱斧钺之诛,不胜感激,这时倒真表现得声泪俱下、忠心耿耿:“如今师徒大集,匕鬯不惊,官家可以安心南行了。”

“卿忠心扈跸,贤劳可念,只是我传位太子,名位已定,卿以后休再以官家相称。”他的话还是进一句、出一句,表现出既想丢掉包袱,又怕丢得太光了,自己将一无所有的复杂心理。然后他问起京师诸人的情况,问起高俅有没有赶来扈驾。

“高俅那厮无良。”童贯忽然咬牙切齿、义形于色地说,“少帝前日委了国舅王宗濋勾当殿前司公事。这两天,高俅与他混在一起,花天酒地,打得火热。昨夜老臣去他家约同赶来扈驾,叵耐他竟推说与殿帅有公事相商,脱身不得。老臣欲与他商借一军护驾,他也推说殿前司的公事,他已撒手不管,此事要新帅做主才得。老臣敢保他决不来也。”

道君黯然半天,口中兀自念道:“一生一死,乃见交情,一荣一辱,交情乃见。”然后嘿嘿地笑了两声道:“高俅那厮,原是势利小人,如今还他个本来面目,倒也罢了。只是那王宗濋乃膏粱纨绔之徒,胸无点墨,手无缚鸡之力,怎当得殿帅重任,官家敢是失了眼了?”然后又十分嗟叹地说:“可惜刘信叔调到西北去了。我早就看中他,如让他留在京师掌执禁兵,必能御遇金寇!”

“刘信叔去西北,也是高俅一力撺掇,所以致此。还有种师道的总参议赵隆,当年铁山之战,威震羌夏,前年他留在京养病,也叫高俅撵到西北去了。官家当初不合事事都听他的话。”

“过往的事,如今还说它作甚?”刘锜、赵隆如何会调往西北去,这笔账官家自己肚里最明白,不但高俅,也有童贯的份儿。他心想如今大家都成了落水狗,别人要打落水狗,落水狗自己也咬落水狗,不免又生感嗟。这时他蓦地想起:昨夜一夜翻腾,心里总像有件搁不下的事,当时无论如何想不起来,如今偶然触机,忽然记起来了。他立刻挥挥手,让童贯退下去,接着另派一名内侍,去把大内监黄经臣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