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第8/15页)
经刘七爹这一提,马扩才恍然大悟张孝纯心里还怀着这样一个鬼胎,表面上却不露声色,瞒过了他。“那刘鞈用心深险,不用说了。”马扩想道,“张孝纯貌似爽朗,实则也是城府极深的,他明知道俺马扩与两河义军诸杰相熟,要收编韦寿佺之众,非俺从中斡旋难以奏功,却存着小人之心,唯恐被俺抢了功劳去,又怕义军收编后,听俺说话,不肯听他节制,竟也严守秘密,不肯推诚相告。难怪刘七爹要说大官儿就缺少个‘诚’字,他们对同僚如此,又怎谈得到赤诚为国?譬如收编义军,他们想到的是为自己立一场大功,最多也只为河东路增添一分兵力,何曾想到异日在沙场上角逐金寇,可收掎角之利?平日议论恢张的张孝纯心里想的尽是这些自私的勾当,那么宣抚司里的碌碌余子,就更不在话下了。”
马扩千思万想,想来想去,忽然想到义军身上:“这些官儿不足贵,他们十年寒窗,应试做官,本来就为了富贵荣华。”马扩撇开了官儿,进一层想道,“只是义军弟兄对联宋一举,也兀自狐疑不定,异议甚多,赵大哥就是一例。眼前的刘七爹也是如此,他们中即使赞同收编的,也只为一时权宜之计,多半为解决目前衣食兵仗匮乏之虞,却很少有想到勠力同心、共赴困难的。看来要说服他们捐弃旧嫌,同舟共济。这件事不太好办哩!”
两年半前,马扩单骑入辽谕降,那是与虎谋皮的勾当,稍有差池,就有头颅落地之虞。当时他慷慨请行,意气干云,心里丝毫没有畏怯。如今要去会晤的都是些肝胆相照的朋友,不知怎的,此行倒有些临事而惧的感觉了。对敌人毫不害怕,在自己人面前却有些畏缩不前,这几年的生活经历使他有所改变了吗?不错,他感到自己确实有些变了。但愿不要变成为一个谨小慎微、顾虑重重的烂熟的硁硁君子才好。烂熟与成熟一字之差,十分形似,在实质上却是大相径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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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消失得特别缓慢的后半夜中,他们的行程更加艰苦了,即使有那薄萝卜片似的弦月,但它被密密层层的彤云包围,很难再起照明的作用。有时走路,完全是摸黑的,一只脚踏下去也不知道下面是山泥、枯叶、岩石,还是已走在危乎其危的悬崖边缘。视觉和听觉的作用不断削弱,全凭脚下的感觉指引走路。刘七爹口中尽管还在说“不要紧,廉访且随我来”,他的声调中已没有那么多的自信,倒是充满了怀疑和犹豫,有时反而要马扩在前面引路。
感谢上苍,他们终于在一片参天大树的森林背后找到一条蜿蜒曲折的小径。随着微明的到来,马扩忽然发现小径的尽头处有一座关栅,然后逐渐看清楚关栅的两旁都是依着山势高低竖立着的木桩墙。那木桩有碗口粗细,排得密密麻麻,还用草荐、苇箔遮蔽起来,不让外面人看清里面的底细。
“到了,到了!”这里是和尚洞山寨的后门,刘七爹总算平安无事地把马扩带到,不禁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有十多人看守木栅门,有的在打盹,有的披件老皮袄沿着木栅墙慢慢地来回巡视。刘七爹、马扩走近栅门时,一阵脚步声早惊动了里面的人。有一道粗壮的嗓音在黑暗中问:“谁?是谁在这禁区里乱闯?”
草创的山寨里还没有定下一套完备有效的口令制度。
“郭有恒,你大惊小怪做什么?难道就听不出你七爹的声音?”
“哦!刘七爹久违了!”守栅的小头目郭有恒从黑暗中跑出来,隔开一道木栅墙,与刘七爹打起哈哈来。
“郭有恒,你好糊涂,俺前天清早刚从这道门出去公干,才隔开两个夜,就算是久违了,难道你已忘记得干干净净?”
“前天俺送出门的是胡子乌黑的刘八哥,如今迎来的却是髯发雪白的刘七爹!”郭有恒哈哈大笑起来,“七爹,你敢情就是那个夜渡昭关的伍子胥,一夜工夫就急白了头?”
刘七爹上上下下一摸,才发现全身衣帽以及须眉头发上都结了一层冰霜。原来在紧张的夜行中,他们早已忘记了寒冷。
哈哈打过,然后郭有恒像模像样地办起公事来。他主动向马扩打招呼,问道:“还有一位敢情是大名鼎鼎的马廉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