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第7/8页)

做了人家的承宣使,每个月大把地领请受,如何不给人家卖点气力?童贯向来是讲究现钱交易的。

一向口齿伶俐的李宗振忽然变得期期艾艾,说不出话来,他“李……李”地“李”了半天,才迸出一句:“李……某老……拙无能,今……非昔比,怎挑……得起这副重担?依李……某看来,”他忽然捞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依李某看来,贾机宜深明兵家虚实妙用,还得贾机宜前去,才了得大事!”

“在下才疏学浅,怎堪任用?”贾评果然是机智绝伦、临危不乱,他一脚把球儿踢回去,“老成练达,孰如李参军?应酬中节,不辱使命,孰如王机宜?出生入死,履险如夷,孰如范阁学?依在下看来,这番出使,还得他们三位联袂前去,才是千妥万当。”

王麟正想推辞,忽然听到童贯“嘿……嘿”地冷笑了几声,吓得他不敢则声。会议顿时落入沉默的深渊。

停顿了好半天,众人才听到刘鞈用不平常的颤声说:“此行关系辽局成败,十分重要。刘某要想破格推举一个人……”

“刘参谋莫非要推举马子充?”赵良嗣抢着他的话头接下去,“子充虽然年轻,这几年出使金朝,折冲之间,深合机宜,真可当得‘智深勇沉,胆略过人’的考语。愚见这番劝谕辽廷君臣,非得子充前去,不能成功。”

“赵龙图的话,与鄙见若合符契。”刘鞈的紧张情绪骤然消失了,他频频向赵良嗣点头,表示感谢他支持自己,“愚与子充父子多年深交,极知子充胆识非常,心雄万夫。此行只有让他去最为合适。”

不管谁是首席幕僚,刘鞈、赵良嗣在童贯的智囊团中仍拥有最高发言权。既然他俩的意见相同,其余的人也跟着活跃起来,一致表示他们与赵、刘是英雄所见略同,还怕事情发生变卦,彼此又补充了马子充还有机警绝人、擅长言辞、敢于面折、熟悉虏情等无可怀疑的优点。由于把球儿踢回给李宗振,顺便把他的老搭档王麟也拉进去做陪客的贾评,心中不无歉意,他慷慨激昂地补过道:“子充此行,如不成功,俺贾某甘愿责下军令状,与子充同受责罚,誓不后悔。”等等。

于是最后的结论出来了:使辽人选,非马子充莫属。

轮到童贯结束这场会议时,他也点头表示同意大家的意见:“本使最初想到的也是这个马子充,只是想把这场富贵留给诸公,其奈诸公不领此情何?”他忽然用了一种非常尖刻的语气讽刺幕僚,表示他洞察一切,不会受到僚属们的蒙蔽(即使他们是他的亲信),这是一个自以为精明的大僚时刻不忘记要做的事情,“诸公平日与子充情意未孚,议论多有枘凿,不想今日公而忘私,如此推许他,看来也只好让他去燕京走一遭了。只是他将来成得大功回来,名利双收,诸公看了,休得眼红。”

然后,他又郑重其事地叮嘱今天会议的内容,千万不要让“摩睺罗”知道。

“蔡副使昨日新纳宠姬,醇酒妇人,还忙不过来,”他轻蔑地说,“不必用这种军中的机密事去烦他了。”

3

童贯说话中带着一根令人难以咽下去的骨刺,但是大家既然齐心协力地把这场祸水推开去了,管他咽得下、咽不下这根骨刺,都高高兴兴地离开了会场。只有刘鞈一个人的心情反而十分沉重起来。

原来今天刘鞈在会议中,起先打算推举的出使人选,并不是如他后来点头承认的马扩,而是他还没有来得及提名的儿子子羽。刘鞈之所以有勇气敢于排除一切顾虑,打破常规,把儿子的名字提出来,因为有双重理由支持他:对公来说,遣使谕降,确是当前的要着,需要一个能够胜任的人选去充当使臣;对私来说,子羽参军以来,只在参谋处当一名无足轻重的掌书记,办些例行公事,还没有机会表现出他非凡的才华。目前战场上既无用武之地,让他出使一行,正是他探虎穴、取虎子,为自己造成脱颖而出的唯一机会。现在这个机会恰巧落在他的脚下,白白错过了,岂非十分可惜?

可是他毕竟提得太轻率了,话一说出口,他的勇气就骤然消失。眼前这幅图景实在太可怖了,谁要出使去,谁就可能遭遇赵、张两个遭遇的命运。内举不避亲,固然为《春秋》所美,把儿子推上死路去,却也是大乖人情的。他想推荐儿子出去大显身手,这只有十分之一的可能,而推荐儿子走上死路,倒是十拿九稳。律以天理人性、圣人的教训,都是煞费踌躇的事情。他好像一个“客气”用事的战士,乍听得战争的号角声,没有多考虑一下,立刻就披坚执锐,冲上第一线。可是一看到剧烈的战斗和一批批倒下来的战死者,他忽然害怕了,畏缩了,发起抖来,陷入进退维谷的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