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9/13页)

散布在第二线的官兵们闻讯赶来支援,他们也没有受这道命令的约束,准备痛快地厮杀一场。可是他们来迟一步,辽军撤退,战斗已经结束。一下子看见这么多的袍泽英勇地战死在敌人无耻的袭击中,他们止不住热泪滚流。连日来积压在心里的闷气突然像只气球似的爆炸了,一切束缚都打破了,大家围成一团,大声地、杂乱地、怒气冲冲地议论着。

“他死得多么英勇!”一个战士对首先进入他视线的战死者敬了一个军礼,一脚踢开被死者紧紧抱住的敌兵的尸体,“端的是个好兄弟!”

“过河去,为战死的兄弟们报仇。”

这句高喊迅速发展成为响亮的口号,许多人呼应着喊道:

“过河去,过河去!”

“过河去杀他个片甲不留,看看到底是谁家强、谁家弱!”

“拼着俺这条老命,过河去杀他十个八个,死了也流芳百世!”

“去,去,大家都去!不去的是属熊的!”

已经形成一股热潮,已经有了很多的发难者,这个时候需要一个领头的人,一个组织者和指挥者。他们暂时还没能产生这样一个领袖。

“自家懑到这里来干什么?”有人讽刺地问。

“一天吃三斤馍,还有撒尿、拉屎。”

“屎不会拉在家里,老远地跑到这里来拉?”

“还有发射那鸟旗榜。”

“还有做番子的活箭靶。”

“宣抚使这道命令把你钉死在箭靶上了,再也躲闪不迭。”

“哪个吃屎喝尿的宣抚下的这道命令?”

“就是那个挖去睾丸、断了子孙根的宣抚下了这道命令。”

“宣抚使的胆子也早跟他的睾丸一起阉了,可知是头骟驴。”

“怪道他没见敌人的影子,先就躲起来。”

“怪道他……”

前锋统领杨可世率领几名偏裨和一队亲兵赶到现场来。他老远就听得一片嚷嚷声,不自觉地按一按佩刀,策马直往人丛中冲去,厉声喝问道:“哪个在这里鸟乱?”

众人都含着怒气沉默了,只有一个身材颀长、面目严冷的军官,越过众人,笔直地走到杨可世面前,行个军礼,朗声回答道:“末将李孝忠带了部属在此。”

杨可世明明认得他,叫得出他的名字,却故意问道:“你是什么人?哪一路的?”

“末将是秦凤路小种经略相公麾下第五副将吴玠部下的都头李孝忠。”

“你既是小种经略相公麾下,须要识得法度,在这里胡噪什么?”

“请统领看看战死的弟兄。”李孝忠指着地上的尸体,显然不顺从地说。

“俺自己不长眼睛,要你这个小小的都头来指点?”

李孝忠的眼光突然像一柄闪耀着光芒的利剑直刺进杨可世的眼里,他坚定而清楚地回答道:“统领的眼睛只看上面,几曾往底下看看?”

杨可世两颊的肌肉忽然神经性地颤动起来,这是一个杀人的信号,他鹰隼般迅捷地拔出佩刀,刀子迎着逆面的夕阳发出光辉。在这千钧一发的当口儿,李孝忠非但没有一点退缩,反而迎上一步,挺起胸膛,迎着杨可世的刀子,仿佛他胸前披着两重铠甲似的,理直气壮地说下去:“末将没说错话,统领的眼睛能多看看底下,就不会有今天这等惨事了。”

李孝忠用无比的勇气,在精神上战胜了嚄唶宿将杨可世。当别人都为他捏一把汗的时候,他的危机已经过去。杨可世把佩刀扬了一下,但这已是一个要退进鞘子前的借势。他插进佩刀后,问道:“你还要什么?”口气显然缓和下来。

“末将请令过河杀贼。”

“你不要命?”

“末将这条命,只愿跟辽人拼了。”

“你不怕辽人,也须听宣抚使军令。”

知道沉默着的士兵都站在自己一边,因而增长了优势感的李孝忠更加沉着坚定了,他毅然回答:“末将只遵将令,不听乱命。”

“这是一条吃了豹子胆、狒狒心的硬汉,”杨可世不由得暗暗称奇,“不枉小种经略相公一番栽培,俺麾下就是少这等人。”

“李孝忠听令!”杨可世假装没有听懂他的下半句话,发令道,“你把弟兄们的尸体都收拾好了,再把番子的尸体都掩埋起来!限半夜完成,不许留下痕迹,不许叫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