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媚娘巩固后位,毒死贺兰敏月(第2/10页)

“今岁大稔,山东米价每斗低至五钱,百姓丰衣足食、安享太平,皆言明君有道,期盼二圣驾临。”

“东都开建乾元殿,得灵芝瑞草,此乃龙德在田、天赐吉兆!”

“西域诸国咸感天恩,闻封禅之议皆欲朝贡影从,各部酋长纷率扈从而来,牛马驼羊,填塞道路,不可胜计……”

听着一阵阵歌功颂德之声,李治缓缓睁开二目,却未流露出丝毫喜色——不错,现在的大唐空前强盛,收服突厥、降服新罗、消灭百济,西域的疆土一直扩展到吐火罗(今阿富汗),山东丰收、百姓安泰,又重新修订了礼制,编成《瑶山玉彩》《东殿新书》《文思博要》《文馆词林》等大典,凭这些成就举行封禅毫无愧色。可是如今这个朝廷是不是太“一团和气”了?难道真的天下太平,没有隐患了吗?难道除了歌咏圣德再没别的话可说?这不是我想要的局面!

“列位臣工……”李治终于发出了声音。

朝堂立时安静,那些歌功颂德之人纷纷退归朝班,大家都以虔诚的目光望向皇帝。

“近来朕与皇后行政有何得失损益,还望臣工谏言。”

龙墀之下一片沉默。

“难道没人有所谏议?”李治又问一声,口气略显严峻。

仍旧无人发言,宛如一汪波澜不兴的死水。

李治望着这一幕,继而心中恼怒,提高声音道:“千人之诺诺,不如一士之谔谔,圣天子孜孜求谏以图大治。前朝隋炀帝因刚愎拒谏而亡,朕常以此为戒,屡屡虚心求谏。而今百官竟无所谏,何也?”

没人回答皇帝的问题,恢宏明亮的含元殿鸦雀无声,连一丝喘息都听不到,唯有那句“何也”的余音慢慢消散,仿佛数百名臣僚在一时间尽数消失了,只剩下空空如也的华丽殿堂。李治的目光逐个扫过在场每个人,无论落到谁身上,那人都匆忙垂下眼睑,不敢与他四目相对……这究竟是怯懦还是无奈?

面对皇帝的诘责,中下级官员还倒犹可,孙处约、乐彦玮等宰相就如坐针毡了,以推诿的目光互相对视了几眼,最后瞟向坐在朝班之首的李和许敬宗。

许敬宗现在的官职是太子少师、同中书门下三品,不仅是太子的辅佐者,也是政事堂的实际主持人。虽然他名声不佳,品性未免有些奸猾,但作为皇帝、皇后共同信任的老臣,作为当今朝中资历最深厚的文官,谁比他更有资格回答这问题呢?然而此刻他似乎抱定“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的准则,任凭别人如何审视,兀自正襟危坐目不斜视,犹如老僧入定般岿然不动。

朝堂的气氛由尴尬转为凝重,又从凝重变为紧张——没人答复皇帝,会不会因此惹得龙颜大怒?这场朝会又该如何收场?

就在群臣头上渗出冷汗之际,司空李突然站了起来。这位名震天下、战功赫赫的老臣缓缓走到大殿正中,高举牙笏施以大礼,操着沉稳而略带沙哑的声音回答:“陛下所为尽善,故群臣无所谏议。”

“尽善尽美,无可挑剔?嘿嘿嘿……”李治苍白的脸上挤出一缕苦笑——这话听起来多熟悉啊!在他继位之初,苦于言路不通下诏求言时长孙无忌便用这话搪塞他,如今十五个春秋过去了,万马齐喑的情景竟然重现。世事仿佛陷入一个走不出的轮回,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冲破了舅父束缚他的巨网,却未换来君臣亲睦的局面,朝堂上依旧一片沉默。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想到此处,李治轻轻瞟了一眼媚娘,顿时明白了——因为又有了一张更牢固的网。他突破一张旧网,却落入新的罗网中,而且这次束缚住的不仅是权力,还有情感。媚娘俨然已成为长孙无忌的继承者,时时监控他的一切,无论朝廷还是后宫都摆脱不了皇后的影响,现在群臣上奏都要揣摩其心思,甚至连他自己也要百般迁就。

然而平心而论,这一切都怨媚娘欲壑难填吗?无法否认,他自己才是始作俑者。最开始是他叫媚娘在他生病之际代理朝政,是他鼓励媚娘放胆做事,又是他日渐感到媚娘尾大不掉要废后,事到临头也是他突然反悔收回成命,拿宰相当替罪羊。作为皇帝他猜忌成性、反复无常、诿过于人,致使那么多人被杀被贬,还能指望谁全心效忠?有了上官仪、王伏胜等人的教训,哪个大臣还敢跟他说实话?即便勇冠天下深孚众望如李,也只能言不由衷地装糊涂。如果说长孙无忌的罗网是先帝临终之际织就的,那媚娘这张网则是他亲手编织的,这就叫作茧自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