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2/4页)

这鱼钩被龟次郎吞了下去,在嘴里转了一圈又吐出之后,茂雄又放出了另一个更加具有诱惑力的诱饵:“爸爸,如果你和妈妈成了美国公民,到了1954年,你们就能到投票站去,说‘把我们的选票给我儿子’,然后大摇大摆地走进去给我投上两票。”现在,茂雄看出父亲憧憬着选举那天,自己昂首阔步地来到投票站,妻子跟在四英尺之后。老人最喜欢风光排场,热衷于日常生活的繁文缛节,茂雄想起早年父亲曾穿着伊藤将军的军服站在演讲者身边,浑身洋溢着骄傲之情。那个时刻是龟次郎生命之中的巅峰时刻,能够与之媲美的只有二战中四个儿子朝着战场开拔的那个时刻。因此,接下来发生的事让茂雄猝不及防。

“我不入籍。”老人坚决地说,“如果这让你难过,茂雄,我很抱歉。如果我和你妈让你输掉了竞选,我很抱歉。但是,就跟吃凤梨的道理一样,有个时机问题,时机一过,凤梨吃在嘴里味道就是苦的。五十年来,我一直是夏威夷最出色的公民之一。我的儿子们一个闯祸的也没有。我本人也没有逃过一次税。所以,现在我没几天活头了,可美国却告诉我,我可以拥有美国身份,这简直是侮辱我的人格。让美国见鬼去吧。”

在这件事情上,龟次郎再也不愿意多说什么了。有一次,茂雄和五郎走到父亲身边,告诉他移民局有了一条新规矩:“在岛上住了很长时间的人可以不用参加英语考试。这就是说,爸爸,你和妈现在根本用不着去语言学校,也可以成为美国公民。”

“侮辱人格。”龟次郎说,孩子们便走开了。

茂雄与麦克・拉费蒂讨论过这个问题,他的合伙人说:“见鬼,你的老父亲说得没错。就好像告诉我们马萨诸塞州的人民一样:‘我们把你们踢出天主教长达两代人之久。现在你们全都可以当新教徒,并且可以竞选公职。’正如你父亲所说,这真是侮辱人格。”

“我不认为这两件事有什么可比性。”茂雄冷冷地说。

“也许你说得没错,”爱尔兰人赞同道,“如果对方不是那么较真的话,也许听上去还不错。”

“我下一次竞选可能会受到影响。”茂雄谨慎地说。

麦克・拉费蒂用低沉的声音说:“茂雄,如果你们家老头子不总是他现在的样子,那你也不会成为今天这样的人。如果你不是现在这样的人,我就不会想做你的合伙人。谁也夺不走他所赋予你的东西。”

“没错,但现在他在这件事情上反应太强烈,他说他要回到日本去住。”

“他不会习惯的。”麦克・拉费蒂预言。

“如果真是这样,下一次竞选我不就会受到影响了?”茂雄追问。

“我父亲说,”麦克・拉费蒂说,“有点小道消息不但无害,反而有益。这会让竞选的人感觉,候选人有时候也是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所以我当时才警告你,不要在打官司的时候揭发一个目击证人有情妇的事情——或者某个女性自己作证说她是人家的情妇——你的证据绝对会伤及自身,陪审员们会说:‘见鬼,我也有情妇,可我仍然是个清清白白的人。’所以,如果你家老头子不依不饶,茂雄,这对你也没什么坏处,至少不会影响到那些我们想要争取的选票,因为他们自己的老头子也是不依不饶。”这样一来,酒川龟次郎取得美国公民身份的事,就正式宣告结束了。

玉珍的情况完全不同。自从八十八年前,玉珍来到火奴鲁鲁的那一天起,她就永远地抛弃了中国那个饥寒交迫的小村庄,决心成为夏威夷的永久居民。当年美利坚合众国将夏威夷群岛合并进来的时候,她就竭力寻求美国居民身份,但最终无功而返。从她那瘦弱的身体中延续出七百多名美国公民,而且其中无一违法乱纪之徒。她仍然将缴税证明藏在一只上锁的箱子里,长达将近一个世纪之久。现在玉珍听说自己有机会成为美国公民,她真心实意地觉得自己得偿所愿了。

因此,玉珍让哈佛大学学成归来的曾孙子艾迪・姬仔细研读新法律,并不断地缠着移民局追问,直到他们透彻地了解了每一个细节。语言学校第一个班级的学生到齐时,玉珍赫然在列,虽然已经超过了百岁高龄,玉珍仍然逼着自己的脑子转起来,坐在夜校的课堂里听着英语广播。然而,华人固有的思维方式太根深蒂固了,有一天晚上,玉珍不得不认输。她对香港说:“我现在已经学不会这种语言了。好多年前,为什么没有人逼着我学呢?现在我再也当不成美国公民了。”她悲伤地看着自己的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