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4/5页)

“通常,如果一个男人没有相当的文化修养,就不会有胆子娶日本姑娘回家。这样的夫妇简直称得上珠联璧合。”

明美失神地看着酒川家光秃秃的墙壁,家里有一台四级管收音机,总是调在一个频道上,播的不是美国爵士乐,就是土里土气的日本山歌。只要她跟五郎去看一场电影,不用说,收音机就会换成“千百乐舞曲”,这是日本的西部故事:英勇的武士与六十个全副武装的坏蛋搏斗,一根毫毛都没少。

“那些嫁给华人士兵的日本姑娘,”山崎博士继续说,“她们面对的是完全不同的问题。华人的父母坚决相信自己绝不可能喜欢这位从未谋面的儿媳妇,所以他们十分痛心。在姑娘到来之前,他们整天都怨恨她。接下来他们却发现,那姑娘一点儿都不像之前自己担心得那么糟。姑娘一旦证明自己是真心爱着他们的儿子,那么大家就都能互相尊重,所以他们的生活也相当顺心。”

“可是,日本人的婚姻呢?”明美问,“你都不敢说他们过得好。”

“有些人过得好,”山崎博士安慰她说,“这种情况都是农村小伙子娶了广岛县的农村姑娘,这样一切都相当顺利。但在数量惊人的例子中,日本人和日本人之间的婚姻并不幸福。我认为我们的数据将证明百分之五十五的这类婚姻遇到了麻烦。”

“为什么?”明美问。

“我本人出生于夏威夷,”山崎博士说,“我自己的家庭跟你的婆家一模一样。我的父母是强壮的广岛农民——请记住,就算放在现代广岛,我们这些夏威夷人看上去也十分过时。不管怎么说,我算是个夏威夷当地人。有趣的也正是这一点。白人的婆婆和华人婆婆都明白,她们特别努力地去理解和爱护这个外来的女儿。她们也都是这样做的,所以很快乐。固执的日本婆婆呢——希望上帝能帮助那个跟我兄弟结婚的姑娘,她得忍受我母亲——情形一目了然,她们全都以为自己娶进家门的是那种四十年前的日本南部女人。她们完全不主动去理解别人,所以她们和媳妇们相处的时候毫无快乐可言。”

“你知道是什么葬送了我的婚姻吗?”明美突然问。山崎博士对这个没头没脑的问题并不觉得惊讶,她已经见证过好几个类似婚姻瓦解的例子,但明美却犹豫了,显然,山崎博士得自己猜上一番了,于是山崎主动说:“在日本,年轻小伙子们得学会接受新的婚姻关系,但在夏威夷他们什么也不学。”

“没错,”明美承认,“其他姑娘也是这么说的?”

“跟你说得一模一样,”山崎安慰她,“但是很多姑娘熬过去了,她们不再抱着自己的不满情绪不放,或者想法子改造自己的丈夫。”

“你知道是什么让我做不到这一点吗?”明美问,“是什么事情日复一日,让我心灰意冷?”

“是什么呢?”社会学家心知肚明,但仍然表现出良好的职业素养。

“他们嘲笑我的正统日语。我再也受不了这一点了。”

山崎博士想到自己的家庭,苦笑了一下。“我也有同样的问题。”她笑着说,“我有博士学位。”说完,她学着自己母亲的腔调说,“‘你认为你比我们都强吗,说话拿腔拿调的?’所以在家里,为了保护自己,我就说本地混杂土语。”

“我不会那么做,”明美说,“我是受过教育的日本人,我曾为了信念进行过长期的斗争。”

“如果你爱你的丈夫,”山崎博士说,“你就会学着适应。”

“有些事情我永远适应不了,”明美说,接着她脱口而出,“你结过婚吗,山崎前辈?”

“我订婚了。”社会学家说。

“对方是当地人?”

“不是,是芝加哥大学的一个豪类。”

“我懂了,你根本没胆量跟当地人结婚,是不是?”

“是的,我没有这个胆量。”山崎博士认真地说。

明美点着社会学家的笔记本笑了起来:“现在,在你的笔记本里,我已经成了个标本了。”

“你是很多人中的一个。”山崎博士说。

“但是你猜猜,我希望待在哪里?”

“你向往的是西银座一间小小的咖啡厅,周围都是令人激动的谈话,谈书本,谈政治,谈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