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3/6页)

他患上了严重的抑郁,一幅图画在他眼前挥之不去:洋子在广岛等着他,她站在水田边上,也有鸟儿从她身边飞过。洋子伸出双手,濑户内海上吹来的雾气令龟次郎听不真切她的哀求。龟次郎第一次没有在三点三十分起床,他不再管洗澡池了,把它扔给一个朋友管理。他到处游荡,无法填补的空虚噬咬着他。龟次郎想去卡帕和妓院,但放弃了这个想法。最后,他做出了一个在他之前已经有几百个人做出的决定:“先忘掉回日本的事,但我会用我的钱把洋子接过来。”

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他正在用锄头挖凤梨树,当时才下午两点钟,但他丢掉锄头,在一种乐滋滋、晕乎乎的状态中走到道路上,来到了卡帕。在那里,被放逐的桥本开了一家照相馆和一家代理回日本的船票的公司。龟次郎压抑着骄傲的情绪,走到叛变者身旁说:“我想照相,寄回日本。”

“回家刮刮脸,”桥本十分干脆地说,“再穿上黑西装。”

“我没有西装。”

“石井营地有一套。大家都穿那套。”

“我不想穿借来的西装。”

“不寄回一张穿黑西装的照片,哪个姑娘愿意嫁给你?”

“谁说姑娘了?”

“显然,你想结婚了。我为你高兴,愿意给你照一张好照片。但是先刮脸,然后穿上黑西装。”

“多少钱?”龟次郎问。

“照相三美元。姑娘的船票七十美元。火车费、置装费和在家乡办酒席的钱加在一起,差不多七十美元。总共一百四十三美元。”

这样一个数字会把攒够四百美元的计划至少推迟三四年,龟次郎不禁犹豫了。

“我不知道,”他说,“请别告诉任何人。”

“我是照相的,我不跟别人说话。”

“我可能会回来的。”龟次郎说。

“你会回来的。”桥本像个预言家似的说。接着,像对所有曾经驱逐过他的日本人一样,桥本粗鲁地对龟次郎说,“你肯定会跟那个女孩结婚,然后永远回不到日本。这件事你可得想好了。”

龟次郎使劲儿吞了口口水,眼睛不看摄影师。

“我要回日本,”他说,“你帮了我个忙,桥本君。有那么一阵儿,我真渴望能有个老婆,于是我想:‘我要把钱花在这件事情上。’可你告诉我,那样做意味着什么。晚安。我不会回来的。”

他离开摄影师的铺子后,有一群一半日本血统,一半夏威夷血统的孩子跑过他身边,嘴里嚷嚷着一种地球上谁也听不懂的语言——狂野甜美的孩子们说的混合土语,里面什么语言都有一点儿——孩子们朝他扑过去,一个留着日式童花头的小女孩嘴里喊着:“ごめんなさい(对不起)!”龟次郎一时冲动,蹲下来搂住那孩子,把她的脸贴紧着自己的,孩子一下子软软地靠他胳膊里。那孩子双腿乱踢,用夏威夷语和葡萄牙语喊着:“我得跟其他人一起!”站在门廊里的桥本——他心里还恨着那些把他赶出来的人——大笑起来,说:“你怀里的是我的女儿。我有六个孩子,其中有四个儿子。”

龟次郎心烦意乱地走回家,小女孩的发香灼烧着他的鼻孔。走到营地,看见那排长长的、乏味的、没有女人生活的砖房时——他在那里已经生活了十三年——龟次郎直接冲到石井君面前说:“你得写一封家信。”

“你想结婚?”书记员问,他看出苗头来了。

“是的。”

出乎龟次郎的意料,瘦小的书记员突然抓住龟次郎的手,说了句心里话:“我也一直在想这件事。需要花多少钱?”

“不多!”龟次郎兴奋地叫起来,“照相三美元。船票七十美元。加在一起一共一百四十三美元。”

“就这么干!”石井君宣布,“我今年一直在琢磨这件事。”

“我也是。”龟次郎承认,他在地板上坐下口述,石井君拿出毛笔:“亲爱的妈妈,我已决定娶妻,稍后我会给您寄上我的照片,这样您就可以交给洋子小姐,让她看看我现在的样子。只要您告诉我她愿意来夏威夷,我就寄钱过去。这并不是说我不回家了。只是我得在这儿多待上一段时间。您忠诚的儿子,龟次郎。”

等了九个礼拜才收到回信,龟次郎被其中的内容惊呆了。他母亲写道:“你真是个傻孩子,怎么会以为洋子小姐还在等你。她十二年前就结婚了,现在已经有了五个孩子,其中有三个儿子。你怎么会以为一个自尊自爱的姑娘会等着你?但是也没关系,随信附上一位很不错的姑娘的照片,她叫纯子,她愿意跟你结婚。她是咱们村里的姑娘,一定是个好妻子。请寄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