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8/11页)
很快,从唐人街延伸出来的条条大街便挤满了一群形形色色的人:穿着蓝袍子的赤脚老太婆,穿着汗衫的男人,拖着麻花辫的俊俏大闺女,还有圆脸蛋的小宝宝。从一间日本茶室跑出来两名艺伎,脸上搽着雪白的滑石粉,神色紧张地踮着脚尖,迈着小碎步,身上色彩鲜艳的和服在浓烟中摆来摆去。几个原住民老太婆拐着肥厚的脚掌跟在后面。留着大辫子的男人背出一堆堆货物,连拉货的牛马都自叹不如,而他们很快也背不动了。撤退路线很快就丢满了没人要的财物。有些穷惯了的家庭一边跑一边蹲下身子,捡起他们早就垂涎的值钱玩意儿,只是过不了多久就气喘吁吁地丢掉,就跟原先的主人所做的一样。这情景叫人看了真是心酸。
这一天最悲惨的时刻马上就要到来了。四散奔逃的华人身后是熊熊火焰和爆竹。他们纷纷从唐人街里冲出来,正撞上围得死死的冷漠的警察。警察们的工作毫无人情味可言,就是要把华人赶回到那饱受疫病折磨的地区。不管怎么说,并没有故意——警察局长后来发誓说,绝对没有故意——要把华人困在火海里的意思,当时只是用铁腕手段坚持要他们按照事先计划的路线撤离。撤离的目标并不是火奴鲁鲁没有染病的区域,而是铁丝网围着的难民营。那里有医生看护他们,防止爆发新的疫情。
“他们不让我们出去!”一个可怜的、痴呆呆的华人老太婆尖声叫起来,“他们要把我们烧死在他们点燃的房子里。”
她徒劳地冲过一名警察身边,但他接到的命令就是要把她推回火海,那里有一条秩序井然的撤离路线,可她哪能找得到呢?
“他把我往火里推!”老太婆又尖叫起来,男人们惊魂已定,他们终于明白人家不会允许自己离开这片染病的区域。他们开始集中朝着警察冲过去。
“他们暴动了!”警察们喊叫着,在他们身后,白人志愿者从城里各处没有疫情的地方冲过来,手里拿着木棒、撬棍和枪支。
“回去!”他们喊道,“有一条安全路线!”
就在一场你死我活的暴动似乎无法避免的时候,美利坚合众国的军队开到了现场。几百名训练有素的士兵手持枪支,沿着中国城各条撤退路线各就各位。“除非有我的命令,你们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许开枪。”队长们说,士兵们踏着沉重的步子向前行进,最终肩并肩地跟警察站在一起。
对于困苦不堪的华人们来说,自己的爆竹刚刚轰炸过自己,士兵的到来更令他们忍无可忍。在他们看来,这意味着任何试图逃离火海的人都会被击毙。双方语言不通是个巨大的障碍,没有人能解释士兵到来的目的是为了防止疫情扩散。有一条路可以撤离中国城,通向安全的地方。可人们群情激愤,根本不可能找到这条路径。
“他们又冲着我们来了!”一个下士喊道,十六个华人准备发动猛冲,突破封锁线。
“不许开枪!”该区队长喊道,“你胆敢开枪试试!”
“那我该怎么……”人群疯狂地压过来。警察对留着大辫子的人拳打脚踢,当兵的用枪屁股戳他们的肚子。封锁线得以喘息了一会儿。志愿者组成的替补队员们冲上来,手里拿着匆忙从封锁线上拆下来的木板。他们起劲地用木棍击打着乱作一团的华人的脑袋,逼着他们朝着火海退去。
“再来一次我们就顶不住了!”下士发出警告,在这个危急关头,一个巨大的仓库的爆竹爆炸了,所有的人都又多了一层恐慌情绪。
“你敢开枪!”队长一个个警告他的手下。
“上帝作证,如果我能比一群该死的中国佬更卑鄙,我就开火了!”下士不顾上司的警告,叫喊起来,明眼人看得很清楚,那时候华人要是对着封锁线再猛冲一次,就一定会发生大规模屠杀。
就在这时,万分恐慌的队长们舔着嘴唇,正要下达他们能够下达的唯一的理智命令:“开火,驱散暴乱者。”休利特・惠普尔医生冲上来喊道:“让我过去!看在基督的份上,别开枪!”
他硬挤过警察的封锁线,跑到已成惊弓之鸟的华人队伍中间。他把为首那人的肩膀搂住,恳求道:“别从这儿往外冲!别朝着封锁线跑了。求你了,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