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8/12页)
天黑下来了,玉珍唤醒丈夫,数数身上的冷饭团,然后朝着山坡走去。她不知道要去哪里,只凭着脑中唯一的强烈念头驱动双脚:能躲开一天搜捕,就自由一天。任何人都明白这个简单的信条。他们肚里饥饿,身上寒冷,精神萎靡,但玉珍硬是拉扯着两个人走下去。就这样,他们躲过了前三天的追捕,然而两人已经没有任何食物可吃,体力也不剩半分了。
“我再也走不动了。”病人反抗道。
“我把肩膀给你靠着。”玉珍说,那天夜里,满基趴在妻子的肩膀上,用他自己的病腿尽力行走。他们朝着不知道是何处的目标走了不少路,然而残酷的现实无可回避:过了今夜,满基就再也走不动了。天亮后,妻子把他安置在一个隐蔽的深谷里睡着,自己用山里流出来的冷水洗了洗脸,出发去找吃的。
下雨了,玉珍在大山里一步一跌,到处挖掘草根。她想捕只鸟儿,却没捕到。她那病恹恹的丈夫躺在冰凉的地面上簌簌发抖,雨水流过满基的肩膀和屁股,很快就浸透了他的身体,让他愈加觉得寒冷彻骨。那一夜,两人心情低落,饥肠辘辘,只有一把草根聊以充饥,一丝希望都没有。挨到天亮,满基反而盼着爬到大路上去,等着搜索队找到他们。
但是玉珍另有打算,离天亮还有一个小时,她告诉抖个不停的丈夫说:“五洲他爹,你待在这儿,我跟你保证,我会带着吃的和帮手回来找你。”她把满基身旁湿漉漉的泥土铺平,沮丧地发现那天又要下雨,但是她告诉他要开心起来,因为她很快就会回来。玉珍在与大路平行的树林里爬行,寻找着通向小山的狭窄小径。过了一会儿,她找到了一条被行人踏平了的小路,她沿着这条路走了几百码,终于来到一片开阔地,这里立着一排快要倒塌的茅屋,还有一个三百磅重的夏威夷女人快活地坐在门口。玉珍大着胆子,小心翼翼地从路上走来跟那胖女人打招呼,中国女仆还没来得及解释自己为何会不期而至,那庞大的夏威夷女人便开口问道:“你就是那个得了伯爷麦病的华人吧?”
“是我丈夫,他藏在深谷里。”玉珍用夏威夷语答道。
胖女人坐在她那张摇摇欲坠的椅子上,前后摇动着身体,悲叹道:“噢喂!噢喂!太悲惨了,得了伯爷麦病的人。”说完她看着华人说,“三天了,警察每天都到这儿找你们。”
“你能不能给我们点吃的?”玉珍求她。
“当然可以!”胖女人叫道,“不过我们也不宽裕。基莫!”她出其不意地喊了一声,一个又胖又高的夏威夷懒汉便从低矮的茅屋里应声走出,他没穿上衣,只有一条快烂没了的水手短裤,用一根绳子围在腰里。他没有刮脸,蓬头垢面,身上的裤子显然已经穿了好几个月,但是他长着一张和蔼可亲、咧嘴笑着的大脸。
“什么事,阿皮科拉?”他问道,那女人的名字其实是阿比盖尔,源自《圣经》。
“得了伯爷麦病的华人藏在深谷里,”阿皮科拉说,“他四天没吃东西了。”
“咱们得给他弄点吃的!”基莫说,这个名字就是《圣经》里的詹姆士。他赶快跑回草屋,一会儿工夫便走了出来,手里拿着用泰树叶子包着的芋粉酱、烤过的面包果,还有几大块椰子。
“可没有米饭。”他开玩笑说。
“我要带回去给病人吃。”玉珍答道。
“我跟你一起去。”基莫自告奋勇。
“不用了。”玉珍拒绝了,她不愿让这些好人招惹警察。
“你一个人怎么把他弄到这儿来?”基莫问。
玉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没看基莫,轻声说道:“你是说,我可以把他藏在这儿……待几天?”
“当然可以!”阿皮科拉大笑起来,身体前后摇晃着,“那些可恶的警察!”
“把病人抓起来,送到孤岛上去,真是坏透了。”基莫赞同道,“要是真的不行,也得让他在朋友身边死去。他很快就去世了,没有比这个更惨了。”他把吃的包起来说,“带我去找那个可怜的人吧。”
但阿皮科拉站起身来,说:“不,基莫,我去。要是警察看见你在路上,一定会起疑心,最好还是让他们盘问我,我可以说我是去干活儿的。要是他们到这儿来,看见你像往常那样在屋子里睡觉,也显得不那么可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