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5/12页)
医生闻听此言不禁一愣,他问道:“但是你还想多要几服药?”
“是的,”玉珍说,她觉得自己周围都是魔鬼,“再来一点点治他的腿,然后他的病就全好了。”
“他就全好了?”郎中好奇地重复。
“是的,”玉珍说,强装出松了口气的样子,“看起来好像完全不是伯爷麦病,更像是芋头田里干活落下的毛病。”
“你们住在什么地方?”医生随意地问,一边往罐子里装药,他说话的样子使玉珍更加坚信他跟外面那些密探是一伙儿的,他要把病人的名字告诉他们。这样,当那些得了病的华人把全部积蓄都花在买药上之后,他还能再从政府身上榨出几个雷亚尔,作为告发麻风病人的报酬。
“我们住在玛拉玛甘蔗园。”玉珍镇定地说。
“那座种植园很不错,”郎中随意地说,“哪个居住点?”
“第二居住点。”玉珍答道,但当这个拐弯抹角的郎中递上药材,正要接过她全家最后一点积蓄时,玉珍再也忍受不了了,她把那些硬币一把夺回到自己手里,抓起一只蓝色的药罐,磕掉盖子,把参差不齐的玻璃边缘掼到医生脸上,玻璃割破了他的脸,郎中自己配的假药刺进了他的眼睛,剧痛不已。她把钱摔到他脸上,用充满仇恨的声音低语道:“你以为骗得了我?我知道你偷偷报警了。你这猪猡!你这猪猡!”她爆发出无法控制的狂怒,把半打药罐子在地板上砸碎,用赤脚乱踢了一通,然后抓起那只破碎的蓝色罐子又要去羞辱郎中,但后者踉踉跄跄地跑到后面的诊所里去了,于是她便急急忙忙从旁边一条小巷子里跑了。但玉珍偷偷观察着医生的小棚子,在那里等了很久。那男人的惨叫声持续了一小会儿之后,那两个密探赶忙跑进去营救他们的同谋者,而玉珍则从另外一条隐秘的小路回到惠普尔医生家里。她到家的时候,并没有直接走进大门,而是继续往前,不时停下来看看是不是有人跟踪。然后她回到丈夫身边说:“那郎中是密探。他今晚要去告发我们,他的助手在那儿等着呢。”
“你干了什么?”满基问道。
“我要是能把他的眼睛挖出来就好了。”玉珍说。
那天夜里,她的第二个计划也盘算好了。吃过晚饭,她便离开了惠普尔家的庄园,悄悄来到华人居住区,挨家挨户地拜访当年跟她一起乘坐“迦太基人”号的人家,因为这些男人都成了兄弟。玉珍一个个地恳请他们:“你们能不能收留你们满基兄弟的一个儿子?”
几乎每一个华人都会听,什么也不说,然后看着玉珍,最后问:“是不是伯爷麦病?”玉珍并不怕,她知道“迦太基人”号上的兄弟不会互相出卖,所以总是坦诚相告:“是的。”对方便问:“你要做他的柯苦艾?”玉珍答道:“正是。”于是那男人要么说:“我能收留一个孩子。”要么会说:“我自己不能收留你的孩子,但咱们去瞧瞧秦家福,我估摸着他肯定能要一个。”但玉珍注意到,这些人一靠近她便吓得发抖。
到了半夜,玉珍已经把四个儿子和家里的细软都送了出去,并跟休利特家的一位厨子商议好,等肚子里的孩子一出世,玉珍就把孩子送上到麻风岛送补给的船,带回火奴鲁鲁,由厨子照料。因此,当玉珍回去告诉丈夫,儿子们都已经给安排妥当了的时候,心情是放松的,甚至可以说是充满着希望。她快到惠普尔庄园时,却看到她的住处亮着灯,玉珍赶紧朝满基的卧房跑去,当她走进那间小木屋的时候,看见惠普尔医生站在床边,右手拿着一盏灯。
美国医生和中国女人四目相对,对她充满了无言的尊敬。她看见那花白头发的老人脸上淌下泪来。他抬起满基的手,指了指那些伤口,玉珍的目光随着惠普尔医生的手指划过那只受到诅咒的手,终于扭过头去,她不能再看。
“是麻风病。”医生说,他把手里的灯凑近女仆的脸问道,“你知道吗?”
“知道。”玉珍说。
“我能理解。”他答道,说完,医生放下油灯开始盘问她,但是她问道:“坏人,偷偷告诉你的?”
“没有。”惠普尔说,“我突然想起来,好几天没看见满基了,他的腿不是发痒吗?我躺在床上,突然冒出这个想法:‘满基得上麻风病了’,于是我就过来,一看果然是这么回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