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5/8页)
就在我们奔波在去喀布尔城市中心的路上时,我想到了堪称阿富汗特色的第一个矛盾之处:我在街上看到的男人长得都比我更像犹太人。他们个子很高,深色皮肤,敏捷灵活,黑眼睛闪闪发光,还有着闪族人那种突出的大鼻子。他们自称是以色列失散部落的子孙,其祖先于犹太人大流散时期抵达了这片高原,对此他们深感骄傲。但同时,阿富汗人记起本国的古称叫做雅利安那国,在动荡的20世纪40年代,他们被阿道夫·希特勒收编,被其称为世上最古老的雅利安民族的一支,成为希特勒的特殊子民。骄傲的阿富汗人对这两种身份一视同仁,一概笑纳,所以他们自然可以夸口说,虽然他们源自犹太部落本尼以色列的一支,但是一旦抵达阿富汗,他们就不再是犹太人了,而是建立了雅利安种族。有些阿富汗人的友邦在别处也提出了类似的论调,差不多也说得通。
阿富汗男性的服装非常引人注目。少数受过教育的平民和官员穿戴得跟努尔・木哈姆德一样:都是西式服装,毛领外套和波斯羊皮制成的帽子,闪闪发光,派头十足,其形状不是像美国海外退伍军人协会的帽子,就是像个土耳其毡帽。其他人穿民族服装:让脚趾头垂在雪地里的套鞋,鼓鼓囊囊的白色阿拉伯式裤子,巨大的白衬衫,衣角露在外面,长及膝盖,在微风中轻轻晃动,还有图案丰富的背心,用西式布料做的外套,脏兮兮的头巾,一角耷拉在肩膀上。如果是山里来的部落成员,则会携带步枪,有时候还挎着子弹带,上面满满的都是弹药。我很怀疑是否还能在别处找到这样的国都,在大街上晃着这么多全副武装的人,而且大部分部落成员除了步枪以外还带着匕首。阿富汗的教化程度只有从那些带着土耳其毡帽的官员身上能看出来,文明社会在这里没什么生存空间。
刚到阿富汗的日子里,我注意到这些刚烈的部落成员成双成对地从山上走下来,可能是刚刚完成伏击任务,其中一个人表现出十足的男子气概,而同伴则一定会表现出女性特点。他故意学女人走路,手里总捏着帕子,还用牙齿叼着花。一般这个女气十足的同伴都是涂脂抹粉,或者化着眼妆,而且总握着较为粗壮的那个同伴的手。
再仔细看看喀布尔的街道就真相大白了。街上根本看不见女人。我在这个国家待了一百多天,还没见过一名女性。我去过一些大人物的官邸,例如沙・汗的府邸,参加社交活动,但是我还没有获准见到任何居住在那里的女性。正是这种现象解释了那些男性的诡异行为:在公共生活中抹去所有的妇女之后,阿富汗人意识到女性的特点仍有可取之处,于是把这些特点派了给男性。在喀布尔上了冻的街道上,我看见的女性姿态,跟我在巴黎大街上看到的一样多,只不过这里是由男性做出来的。
当然说我没看见过女人也不准确。“候的”拉着我跑来跑去的时候,我经常能看见那些戒备森严的高墙里闪过的一个个模糊的人影,从头到脚裹在布料里。那些都是妇女,阿富汗习俗要求她们不穿罩袍就不许在公共场合出现。穆斯林教徒全身披着罩袍,只能透过一个很小的绣花蕾丝的长方块看外面,但是外面的人看不到里面。有很多受过教育的阿富汗男人憎恨罩袍,他们告诉我们,被迫穿着罩袍对女性的健康有害,还会损伤她们的视力,但这个传统却还保留着。一到十三岁,所有的女性就会被赶进这个与世隔绝的世界,从此无法逃离。
然而,我必须得承认,这些鬼魂一般的人影,让城市生活有了一种深沉的性感。她们所穿的往往是昂贵的织品,上面有美丽的褶皱。与她们相遇自有一种神秘性,让人不由得猜想着这个蚕茧后面藏着何等可人儿。我很少如此关注女人,或者说,痴迷女人,因为我身在阿富汗,而这里看不见女人。
“候的”把我放在清真寺的时候,已经是正午了。这座清真寺像个小型要塞,有两座祈祷用的光塔,坐落在城市的中心。我注意到门口站着三个毛拉——又高又瘦,头发蓬乱,胡子下垂,还有凶狠的眼睛——看起来,他们在守护这座圣殿,并且还在谴责我这个异教徒靠得太近了。我彬彬有礼地注视着他们,而他们毫不掩饰地用仇恨回瞪着我,我心想:就是这样的人统治着阿富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