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Letters from Germans 德国人的来信(第9/12页)
她的第一封信同样是从“理解”的问题入手,但她的文笔风格有力而辛辣,使她的信件与众不同。我们共同的朋友,历史学家赫尔曼·朗本(Hermann Langbein)把我的书作为礼物送给了她。但这时第一次印刷的书已经售罄。作为地区政府的文化顾问,她正试图要求马上将这本书付诸再印,并写信给我:
你必然永远无法理解“那些德国人”,即使我们也不能做到这一点,因为那时所发生的事情,在任何情况下都绝对不应该发生。结果,对于我们中的许多人来说,像“德国”、“祖国”这样的字眼都失去了它们本来的含义,对我们来说,“祖国”这一概念已经被抹去……绝对不允许的是遗忘。因此对于新的一代德国人来说,像你这样以人性的角度去描写灭绝人性的罪恶的书是重要的……也许你并没有完全意识到,一个作家能够含蓄地表达多少关于自己的观点——而总的来说,是关于“人”的观点。正是这一点让你的每一章都充满了意义和价值。而最重要的是,你关于布纳实验室的故事让我感到惊愕:这才是当时你们囚犯看待我们自由人的方式!
接下来,她讲述了一个俄国囚犯的故事。这名囚犯在冬天为她的地下室送来了煤。和他讲话是不被允许的,她把食物和香烟偷偷塞进他的衣袋,而他为了感谢她,喊道:“希特勒万岁!”在另一方面,纳粹却并不禁止她与一位年轻的法国“志愿”工人说话(当时的德国有着多么复杂如迷宫般的等级制度以及区别对待的禁令!“德国人的来信”以及她的信中说到的情况远远要超出人们的想象)。她可以开车到集中营去接她,把她带回家里,甚至带她去参加几场音乐会。在集中营里,那个女孩得不到正常的盥洗条件,身上有虱子。海蒂不敢告诉她,她为她的尴尬而感到羞耻和尴尬。
对她的第一封信,我在回信中告诉她,我的书的确已经在德国激起了一些回声,但实际上这些回声都来自于最不需要阅读这本书的德国人:我收到的悔罪信来自于无辜之人,而不是罪人。这些罪人,可以理解,都保持着缄默。
在她接下来的信中,一点点地,通过她那间接的方式,海蒂(为了简化的需要,我这样称呼她,但我们从未达到直呼其名的程度)在我的脑海中勾画出一幅完整的形象。她的父亲是一名教师,早在1919年就成为社会民主党的活动家;1933年,希特勒上台,他马上失去了工作,调查讯问和金钱上的困难接踵而至,而全家人被迫搬到更小的寓所中居住。1935年,海蒂因拒绝加入希特勒青年组织,被迫离开莱森学园。1938年,她嫁给了法本公司的一位工程师(因此她对“布纳实验室”感兴趣),很快有了两个孩子。在1944年7月20日,暗杀希特勒事件之后,她的父亲被投入达豪集中营,而她的婚姻经历了一场危机。因为她的丈夫,无法容忍海蒂为了“做必须做的事”,即每周把一些食物送到关押父亲的集中营的大门口,而让她自己、他和孩子面临危险,“他以为我们的努力是极度愚蠢的。我们成立了一个家庭委员会以讨论有没有可能帮助我的父亲,如果有这种可能,那么应该怎么去做,而他只是说:‘你就放心吧:你们再也见不到他了。’”
恰恰相反,战争结束后,她的父亲回来了,但看起来就像一个鬼魂(他几年后就去世了)。海蒂与她的父亲非常亲密,她感到有责任在重建的社会民主党中继续她父亲的事业,她的丈夫并不同意。他们争吵,而他提出离婚。于是他们离了婚。他的第二任妻子是来自东普鲁士的一名难民,因为两个孩子的缘故,和海蒂保持着谨慎的关系。有一次,谈到她的父亲和达豪集中营,她对她说:
如果我不能忍受读到或听到你的这种想法时,不要只看它坏的一面。当我们不得不逃走时,我们的经历是恐怖的。而最可怕的经历是我们被迫沿着奥斯维辛囚犯撤离的道路前进,道路两边堆满了尸体,就像两道栅栏。我希望能忘记这一切,但我无法做到,我在梦中仍然见到这情景。
有一次,海蒂的父亲刚刚回家不久,全家人听到托马斯·曼在收音机里讲述奥斯维辛、毒气室和焚尸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