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第8/13页)

“怎么过?反正是要字画没有,要命有一条!让他张乃光看着办吧。”张幼林咆哮起来。

“东家,刀把子在人家手里攥着,硬顶不是事儿,得想个辙。”王仁山心平气和地说道。

过了半晌,张幼林颓然地坐下:“我是没辙了,为这两幅字画,张家三代人提心吊胆了近百年,心血都快耗尽了。”

“我倒有个主意,”王仁山压低了声音,“第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第二天一早,张幼林取出《柳鹆图》和《西陵圣母帖》,默默地将它们展开,悬挂到墙上。注视着这两幅饱经沧桑的字画,张幼林的耳畔似有似无地又响起祖父张仰山临终前说的那些话:“今后张家子孙就算是遇到天大的难事,也不准将国宝卖掉,否则,就是最大的不孝……”他仿佛又看到母亲倒拿着鸡毛掸子,咬着牙往自己的背上抽:“说!你把画儿拿到哪儿去啦?说……”

张幼林的流泪“刷”地滚落下来。

张小璐推门进来,他很诧异,试探着问:“爸爸,您……怎么了?”

张幼林抹了一把眼泪:“小璐啊,我问你件事儿,你一定要和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和共产党有联系?”

张小璐不觉一愣:“爸,您问这干什么?”

张幼林直视着儿子:“回答我,难道还怕你爸爸去告密吗?”

张小璐赶紧摇头:“爸,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有几个清华的同学,抗战时去西山参加了八路军,前两年我们在街上遇见又恢复了联系,正巧那时我接到通知,让我们这些预备役军官重返部队,同学们劝我,千万不要参加内战……”

张幼林打断他的话:“我问你,现在还找得到他们吗?”

“可以联系上,平西门头沟一带有共产党的根据地。”张小璐回答得十分肯定。

“那马上离开北平,去找你那些同学。”

“爸,出什么事儿了?”张小璐瞪大了眼睛。

张幼林收起字画,递给儿子:“事情紧急,你今天就走,走时带上这个。”

“我为什么要带着字画走?”张小璐迷惑不解。

张幼林长叹一声:“唉!有人在打它的主意,这人很有势力,我们斗不过他,所以,你必须带走,保护它。”

“爸,这是我们张家的传家之物,谁在打它的主意?难道没有王法了吗?”

“这个世道,哪儿有王法?惹不起咱总还躲得起,孩子,你带上它走吧。”

张小璐思索了片刻:“爸,我该怎么处置这两幅字画?”

张幼林不无留恋地抚摸着两个卷轴:“孩子,你知道,这两幅书画承载着我们张家三代人的希望,当年我祖父曾打算作为张家的传家之宝,一辈接一辈地传下去,无论到什么时候,就是饿死也不能卖掉,否则,就是最大的不孝,张家的子子孙孙永远不会原谅他。近百年来这两幅书画历尽坎坷,这其中的甘苦,只有我们张家后人自己知道,不足为外人道啊。时至今日,我终于想明白了,这两件国宝……实在不适合由张家保管了。”

“为什么?”

“因为在一个个人的生命财产包括个人尊严都毫无保障的社会里,连生命的价值都变得微不足道,更何况两幅书画呢?没有一个政治清明,提倡民主、自由、公正的政府,那么这个国家的每一个公民都将生活在黑暗中,永远没有希望。我仔细考虑过,这两件国宝级的字画实在不适合私人收藏,张家三代人为它已经熬尽了心血,实在没有能力再继续保护它了,我希望在不久的将来,由一个民主、自由、公正的新政府保管它,这样珍贵的字画,只有一个政治清明的好政府才有资格收藏它……”张幼林老泪纵横,“要和它分手了,我这心里……很难过,真是舍不得……”

看着父亲伤心的样子,张小璐有些犹豫:“要不……咱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张幼林擦干了眼泪,他态度坚决:“走吧,你必须走,带上它,走得远远的,你妈那儿由我去说,孩子啊,你走时……不必和我们告别,悄悄地走……”

张幼林转身走出了书房,张小璐流着泪喊道:“爸……”

荣宝斋的生意越来越不景气,云生指着货架子上少得可怜的几沓纸对王仁山说道:“您看,冰雪宣、云母宣、净皮、棉料都没多少了,安徽的纸要是再上不来,恐得用川纸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