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第10/11页)

文三儿又不停地向男司机鞠躬:“大舅,大舅,外甥给您赔不是啦,您不打那是心疼外甥,回头外甥我自己打……”

人们大笑不止,男司机和女售票员骂了一声:“神经病……”转身回到车上,汽车在一片哄笑声中开走了。

徐金戈也被逗乐了,他看见文三儿还在不停地朝汽车离去的方向鞠躬,嘴里还在嘟囔着:“大舅,大姑,您走好,您走好……”文三儿直起腰,脸上露出坏笑,“走啦?嘿嘿!您玩去吧……徐爷,您坐好,咱也走。”

徐金戈埋怨道:“我说文三儿,你都这把岁数了,怎么没点儿正形?幸亏人家不和你计较,要是把你扭送到派出所,我看你怎么办?”

文三儿笑道:“徐爷,我看出来了啦,您最近心情不太好,我闲着也是闲着,这不是逗您开开心嘛,人哪,有什么事儿别闷在心里,得自个儿找乐儿,甭管有多大难事儿,一乐心里就舒服了,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徐金戈心中有些感动,他只拍拍文三儿的肩,什么也没有说。

两个月之后的一个傍晚,徐金戈下班回宿舍。

他被释放后政府分配了一套独居室单元房,楼里的邻居身份都和徐金戈差不多,不是前国民党县长就是前国军军官,大家都是从监狱里出来的,有这么一套住房已经很知足了。

徐金戈发现文三儿坐在楼门前的台阶上,他把两手揣在破棉袄的袖子里,蜷缩着身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徐金戈连忙上前招呼:“哟,这不是文三儿吗?你怎么在这儿?”

文三儿站起来说:“徐爷,我跟这儿候您半天了。”

徐金戈奇怪地问:“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

“嘁,您这楼可有名儿,谁不知道这叫‘战犯楼’?”文三儿还是老样子,一开口就得罪人,净说些招人不待见的话。

徐金戈苦笑道:“真要是战犯倒好喽,恐怕早特赦出来了,也用不着住这儿。文三儿啊,进去坐坐吧。”

“不进去了,我呆不住,就是想告诉您个信儿,是有关方爷的。”

“方景林?他怎么了?”徐金戈很奇怪。

“嗨,方爷最近新搬了家,是个独门独院,昨儿个我从他院门口过,碰见看门儿的大老张,大老张原先也在联社,后来岁数大了,街道上照顾他,给他找了个看大门儿的活儿,就是方爷家。”

徐金戈催促道:“你说话能不能简短点儿,拣主要的说。”

“您别急呀,是这么回事儿,大老张说,文三儿啊,好久没见了,咱哥儿俩找个地方喝二两去,我说行啊,该你小子请客了,咱去铁门胡同南口小吃店喝去……”

徐金戈打断他的话:“唉,你得把人急死,说了半天还不知你要说什么,方景林到底怎么啦?”

“哎哟,对不住您哪,我这嘴一说就收不住,咱说正题,大老张说,方副局长明天上午要去西郊万安公墓,说是给以前的一个战友扫坟去,还打发司机去买花儿,我一琢磨,对了,方爷肯定是去看罗小姐,我忘了跟您说,解放后方爷给罗小姐在万安公墓弄了个坟,其实罗小姐什么也没留下来,早粉身碎骨了,这您知道,可方爷那人太轴,他找了几件罗小姐穿过的衣服埋进坟里,每年罗小姐祭日都去扫坟,这不,明天又该去了。徐爷,您可不知道,方爷现在官复原职了,平时想找他可不容易,我琢磨着,你们老哥儿俩也该见个面儿了,他一当副局长的,只要说句话,闹不好就给徐爷您安排个一官半职的,您徐爷可不是一般人,解放前就是中校长官了,总不能跟我似的,黄土都埋到嗓子眼儿了,不定哪天就听蛐蛐儿叫去啦……”

徐金戈终于听明白了,真难为文三儿了,他认为徐金戈这样的人就该当官儿,至于当哪边的官儿并不重要,无论是国民党的还是共产党的都行,只要徐金戈向方景林低个头,说几句软话,方爷兴许就帮这个忙了。

文三儿走了以后,徐金戈想了很久,最后终于决定明天去万安公墓看看,不为别的,他想去看看罗梦云的墓,他羡慕方景林,罗梦云多少还留下几件衣服,还可以做个衣冠冢,可自己的爱人杨秋萍呢?徐金戈不知道她被埋在哪里,甚至连她穿过的衣服都没有找到,每当想起这些,徐金戈仍然会悲伤不已,很长时间不能从抑郁状态中解脱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