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7/10页)
杨易臣苦笑道:“要真像这位兄弟说的这么简单就好了,和日本人有什么理好讲?再说这也不是钱的事,是民族节气问题,给日本人唱戏和当汉奸有什么区别?”
文三儿认为没这么严重,要是给日本人唱戏也算汉奸,那自己给日本人拉车算不算?前几天还有个日本记者雇了他的车,那小子会说几句中国话,装得像个“中国通”,其实是个“棒槌”,从前门火车站到德胜门,通常这段路只需五毛钱,文三儿愣宰了他一块钱,小鬼子的钱不蒙白不蒙,谁让他犯到文爷手里?文三儿认为自己给日本人拉车不但不是汉奸,简直可以说是“抗日”。如此说来,杨老板给日本人唱几出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倒是陆中庸这王八蛋要留神,现在这小子很阴,上次一篇稿子就把陈掌柜的买卖给砸了,害得自己也丢了差事,现在这小子又算计起杨老板来了,想到这里文三儿忍不住骂了起来:“操!我看得找几个道儿上的朋友,把陆中庸那小子做了算啦……”
“这倒是个好主意……”杨秋萍走出房间接口道。
杨易臣烦躁地呵斥道:“你女孩儿家懂什么?你有本事把陆中庸杀了?”
“爸爸,这件事由我来办,我保证他们会把奶奶放回来。”
“你?”杨易臣、罗云轩、文三儿都愣了。
从杨易臣家出来,文三儿先把罗教授送回家,他从西四二条出来,走到缸瓦市又碰见一个人要车,当时好几个车夫都冲上去抢生意,文三儿干脆一把抓住那人的袖子不松手。使他感到奇怪的是,那人一说要去永定门外沙子口,和文三儿抢生意的几个车夫都不去了,文三儿心里嘀咕了一下,但没来得及多想,他抵挡不住这趟活儿的诱惑,按往常的经验,这是趟肥活儿,干吗不干?
文三儿把客人拉到了永外沙子口,一路很顺利,可回来进城时却遇到了麻烦,文三儿这才明白同行们为什么不愿意出城。
永定门的两扇城门只开了一扇,两排蛇腹型铁丝网拦在城门洞前,只留出一个供单人行走的口子,两个日本兵站在口子旁检查过往行人,他们手里端着上了刺刀的三八式步枪,刺刀在日光下闪着吓人的寒光,文三儿一见这阵势腿就有些发软。刚才他出城时是从右安门出去的,右安门是由中国警察守卫的,只准出不准进,所以也没遇到什么麻烦,谁知道永定门这里检查得这么严,而且是由日本兵守卫的。
经常从这里出入的北平人都知道,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那些守关卡的日本兵养成了毛病,凡中国人从他们面前经过必须要鞠躬,否则日本兵们就要打人甚至用刺刀捅人。这似乎不是日本占领当局的命令,而是日本士兵的自发行为,有北平人私下揣摩,这些日本兵大多来自日本底层社会,社会地位低下,现在一下子成了占领军,很有些小人得志。
文三儿想起来了,昨儿晚上车行里的老伙计们临睡之前还没忘了挤对日本人几句,皇城根儿底下的人说话都挺损,老韩头坐在被窝里一边补裤裆一边说:“好家伙,你还真别让穷人得了势,那可了不得,这帮孙子在日本不是打鱼的就是挖煤的煤黑子,要不就是日本窑子里的‘大茶壶’①,卖饭团的店小二,压根儿就没见过多大的世面,用咱北平话说叫人嫌狗不待见,好嘛,这帮孙子猛不丁到了中国,给个守城门洞的差事,手里拎根儿破鸟枪,自然有了种当爷的感觉,就跟暴发户似的,见人就搂不住火啦。”
外号叫“大裤衩子”的那来顺接口说:“你知道这些小鬼子为什么长这么矮吗?那是饿的,长这么大统共也没吃过几顿饱饭,我们孩子他舅舅的街坊在日本洋行当过差,他说过,日本人喝粥时端着个小碗儿跟品茶似的,棒子面粥都不敢大口喝,这主儿要是煽起来可了不得,走道儿都不知道先迈哪条腿儿了,整个一老太太摸电门——抖起来啦。给这帮孙子鞠躬?姥姥,我宁可这趟活儿不干,也不从城门洞那儿过。”
文三儿当时迷迷糊糊快睡着了,没注意他们谈到的向日本兵鞠躬的问题,他平时很少出城,消息又不太灵通,至于鞠躬的新规矩他从没听说过,也没人提醒过他,这就麻烦了。他拉着空车正要从关卡的口子里过去,猛地听见日本兵哇里哇啦吼起来,看样子有什么事招他们不高兴了。文三儿当然听不懂日本话,他也懒得搭理这些日本人,心说瞧他们小日本那揍性,文爷不待见他们,你拿着杆破枪吓唬谁?文爷没招你惹你,你总不能一枪把我毙了吧,日本人怎么啦,日本人也得讲王法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