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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乃文插言道:“县衙里真要腾间屋子出来,还是有的。可戴老爷不愿意。连庸书都是独自住一小间,真是惭愧!”

陈廷敬自从见了戴孟雄儿子抬轿,心里就一直犯疑惑。这会儿见戴孟雄住得如此寒碜,他真有些拿不准这位县太爷到底是怎样的人,嘴上便说道:“戴知县,你太清苦了。”

戴孟雄道:“卑职自小家里穷,习惯了。说起来不就是个官体吗?百姓又不知道我住得到底怎样,也无伤官体啊!”

说话间,衙役进来请吃饭了。陈廷敬说有事要聊,就让厨子端了饭菜进来,两人只在房间里胡乱吃些。戴孟雄说:“我这里有贱内自己酿的米酒,专从老家带来的。钦差大人尝尝?”

陈廷敬说:“我本不善饮,你说是尊夫人亲自酿的米酒,就喝两盅吧。”

戴孟雄先给陈廷敬酌酒,自己再满上。两人碰了杯,并不多说客套话,一同干了。陈廷敬吃了个烧卖,说:“都说阳曲的烧卖好吃,真是名不虚传!”

戴孟雄说:“这几年,阳曲百姓吃饭已无大碍,烧卖却还不是人人都能吃上。百姓哪日都能吃上烧卖,就是小康了!”

陈廷敬酒量不大,几口米酒下去,眼色有些蒙眬了。他不再喝酒,趁着脑子清醒,问道:“戴知县,说说你们县的大户统筹吧。”

戴孟雄说:“年有丰歉,民有贫富,但朝廷的钱粮可是年年都要完的。逢上歉收年成,大户完得了钱粮,小户穷户就难了。他们得向大户去借。大户有仁厚的,也有苛刻的。仁厚人家还好说,苛刻人家就会借机敲诈百姓。”

陈廷敬问道:“你是怎么办的呢?”

戴孟雄说:“县衙每月都会召集乡绅、百姓,宣讲《圣谕十六条》,教化民风。很多大户感激朝廷恩典,自愿先替乡亲们交纳钱粮,等乡亲们有余钱余粮再去还上。”

陈廷敬沉思片刻,点头道:“这倒是个好办法。戴知县,你把大户统筹的办法仔细写好给我,我要奏报朝廷。”

戴孟雄喜形于色,连声应承,又道:“杨师爷那里有现成的详案,待会儿呈交钦差大人。”

用罢晚餐,陈廷敬乘夜赶回五峰观。傅山听说已暂禁捐建龙亭,心里暗自敬佩,却又说:“大户统筹之法,贫道不知详情,不敢妄加评说。只是戴孟雄这等人,料也做不出什么好事。”

陈廷敬也拿不定主意,只道看看再说。傅山道了安,自去歇息了。陈廷敬毫无睡意,大伙儿就陪着他闲聊。聊着聊着,又聊到了阳曲的大户统筹。其实陈廷敬心里老装着这事儿。朝廷平定云南,当务之急就是筹集军饷。这几年,各地钱粮都有拖欠,官府科催又屡生民变。就愁没有个好办法。戴孟雄的法子看上去真的不错,可陈廷敬沿路所见,阳曲百姓都如惊弓之鸟。钦差大人来了,百姓既没有迎接的,也没有拦路喊冤的,连路上行人都没有。虽说是数九寒天,百姓多在家里猫冬,可外头也不会一个人影都看不见。

陈廷敬说:“我本来深感疑虑,可我看了戴孟雄的住房,又见他让自己儿子当轿夫,怎么看不觉得他像个坏官啊!”

马明说:“老爷在路上突然吩咐鸣锣,我猜百姓听见了,都以为县太爷进村要钱要粮来了,躲在屋里大气不敢出。”

大顺道:“老爷,我不懂你们官场上的事儿,可就是琢磨着,他戴老爷再怎么清廉,也犯不着让自己儿子来抬轿啊!除非这是桩肥差!”

刘景说:“咱们不听戴知县说了,连工钱都没有,还肥差哩!”

珍儿道:“有些事情啊,太像真的了,肯定就是假的。那李家声替十六个村、一千多户人家代完钱粮,怎么听着都不叫人相信。”

陈廷敬说:“可这些村子多年都不欠交国家钱粮,那是事实啊!”

珍儿道:“不是珍儿在老爷面前夸口,我家在乡下也是大户,我爹乐善好施,可也总不能太亏待自己。把自己家先败了,今后拿什么去做好事?除非李家声代完钱粮有利可图,不然他没那么傻。要不然他就是佛祖了。”

大伙儿正七嘴八舌,陈廷敬突然说道:“我想好了,速将阳曲大户统筹办法上奏朝廷!”

大伙儿吃了一惊,珍儿更是急了:“老爷,您怎么就不听我们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