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第7/11页)

方孟敖却钉在那里,何孝钰再推他也纹丝未动。

“没有用的……”方孟敖这时只望着窗外的暴雨。

“什么意思……”

方孟敖:“我没有那么大本事……听我的,我们在家里等姑爹回来……”

何孝钰抓住了方孟敖的前襟:“你是知道了什么,还是害怕什么?”

方孟敖的声音如此异样:“我什么也不知道,我的害怕也早过了……我现在只觉得无能为力,我哪里也不想去……”

何孝钰直望着方孟敖的眼。

方孟敖:“不要催我去救人,‘八一三’那天,我去救我妈,看着一颗炸弹落在我妈身边……我又去救我妹,一架飞机就跟着我,机枪从我的头上扫过去打死了我妹……抗战的时候,我每一次去救人,每一次都救不回来……知道上次我为什么不去救崔叔吗?我不敢去,才乞求我爹去。也许正因为是我想救崔叔,我爹才没能把崔叔救回来……”

何孝钰惊望着方孟敖慢慢蹲了下去,慢慢坐到地板上:“孝钰,听我的,我不去,姑爹或许能带木兰回来……”说着,两手抱住了自己的头。

何孝钰弯下了身子,一把搂住了方孟敖的头,贴在自己胸前:“不去……我们都不去……等姑爹带木兰回来……”

从复兴门回方邸的路上。

都说“狂风不终夕,暴雨不终朝”,可今天晚上暴雨就是不停。谢培东的车开到这里突然停住了,接着,司机小李按响了低声喇叭。

后座的谢培东睁开了眼。

小李回头:“前面停着好些黄包车。”接着鸣笛。

一个黄包车夫裹着雨衣过来了,小李摇开了一缝车窗。

那个车夫大声说道:“前面刮倒了好些树,还倒了两根电线杆,过不去了!”

小李还没接言,那个车夫又大声说道:“里面是谢襄理吧?我认识您。如果急着回去,坐我的黄包车,也淋不着您,两个胡同就到您家了。”

谢培东似乎也认出了那个车夫,对小李:“拿雨伞。”

三辆黄包车走在一条小胡同里。

一辆在前面顶着雨走,中间那辆却在一个屋檐下停住了,后面那辆有意拉开距离,慢慢走着,显然在掩护中间那辆车。

中间那辆车的车帘掀开了,谢培东看着那个车夫。

那个车夫将头伸进车帘:“有人在等您,快下车吧。”

谢培东:“谁?”

“您别问了。”那个车夫的声调突然有些喑哑,“我们都是老刘同志的下级。”

谢培东倏地从里面掀开了车帘,一把大雨伞立刻罩了过来。

无名四合院一间东房内,拉住谢培东手的居然是刘云同志!

对方的手那样热,谢培东这才感觉到自己的手这样冰凉!

相对无言,刘云就这样拉着谢培东停了好几秒钟,慢慢拉着他向桌旁走去。

谢培东这才看清,张月印正站在那里。

刘云松开了谢培东的手,双手端起了北边那把椅子:“谢老,先坐,坐下来谈。”

谢培东默默坐下了。

刘云在上首也坐下了,瞟了张月印一眼:“坐吧。”

张月印走到南边座前,这才隔着桌子伸过手来:“谢老……”

谢培东又站起来,将手伸过去,但觉张月印握自己的那只手也一样冰凉!

刘云眼睑下垂,在等张月印和谢培东握手。

张月印既不敢看他,也不敢久握,立刻坐下了。

刘云说话了:“我是接到什么‘紧急预案’的电报立刻赶来的,还是来晚了……”

张月印又站了起来:“我再次请求组织处分……”

刘云的语气由沉重陡转严厉:“会处分的,现在还轮不到你!”

张月印又默默地坐下了。

刘云:“严春明同志管不住,擅自返校。刘初五同志也管不住,擅自行动。一天之间,北平城工部就损失了两个重要负责同志……”

谢培东头顶轰的一声:“严春明同志也……”

老刘点了下头。

谢培东:“什么时候……”

刘云望向了桌面:“下午四点,西山监狱。”

“西山监狱”四个字像一记重锤,谢培东感觉到自己的心被猛地击了一下,怦怦地往嗓眼上跳,不敢往下问了。

突然,心跳声变成了敲门声。

刘云倏地望向张月印。

“送姜汤的同志,给谢老熬的。”张月印不敢快步,也不敢慢步,走到门边,开了一碗宽的门缝,接过那碗冒着热气的姜汤,关了门,走回桌旁,“谢老,您先喝几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