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母子君臣 第九十章(第14/19页)

不过,珍贵妃尸首出井之日,慈禧太后以避开为宜,这一点无论如何不错。好在现成有“西六宫”的长春宫在,不妨早早奏请移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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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珍贵妃盛殓的日子,排在十二月初三。前两天,慈禧太后便已挪到长春宫,要住到年下再回来,以便新正接受皇帝及群臣的朝贺。

珍贵妃的丧事,既不能照天家的仪制,亦不可依民间的习俗,为了迁就种种禁例,唯有从权处置。为了招魂,未曾殡殓,先行成主,在慈禧太后移居之日,就在贞顺门内的三楹穿堂,面西设置供桌。小小的神龛之中,供着一方木主,题的是“珍贵妃之神位”,位字上的一点,照例应由孝子刺血点染,再以墨填,此时自亦无法讲究了。

到了十二月初二,宫中各处皆显得有些异样,太监、宫女相遇,往往先以眼色相互警戒,看一看周围,若是没有什么要避忌的人,便会悄悄相语,提出许多好奇而无法解答的疑团。

“不知道珍贵妃出井,是怎么个模样?她死得冤枉,一定口眼不闭。”

“谁知道呢?泡在井里一年多了,你想想会成个什么样子?”

这是怎么样也不能设想的一回事,唯有当面看了才能明白。

“我想去看一看,可又怕拦着不准进去。得想个什么法子才好?”

“只有到时候看。能进去最好,不能进去也没法子。”

又是个没有结论的话题,徒然惹得人心痒痒地更想谈下去。

“可不知道皇上会不会去?”

“他想去也不成啊!”

“这也不见得。你想,能在宁寿宫给珍贵妃设供桌,这话说给谁也不信。可是结果呢?”

“话是不错。不过,这件事也许瞒着皇上,到现在他都还不知道。”

“如果知道了呢?皇上一定要见珍贵妃一面,老佛爷真的拦住不许?”

“老佛爷或许不会拦,就怕皇上根本就不敢说。”

这个说法,看起来一针见血,谁知适得其反,慈禧太后对于料理珍贵妃身后这件事,不但不打算瞒着皇帝,而且是采取很开明的态度。

“你知道我为什么挪到长春宫?”慈禧太后用此一问,作为开头。

“儿子不知道。”皇帝率直答说。

“我是打算在贞顺门那间穿堂里面,替珍贵妃供灵。”慈禧太后又说:“尸首搁在井里,总不是一回事,我老早就想好了,一回京第一件要办的,就是这件事。如今日子挑定了,十二月初三丑时大殓。我是不能去看了,我倒想,你该跟她见最后一面。”

听得这话,皇帝有茫然不知所措之感,因为慈禧太后的话是真是假,是体谅还是试探,一时亦觉不辨。从西狩共过这一场大患难以后,虽然国家大政,她还是紧紧把持,毫不松手,但处家人母子之间,已非从前那种一见面便板起了脸的样子,常是煦煦然地颇有慈母的词色。可是有关珍妃的一切,应该是个例外。

“怎么?”慈禧太后用鼓励的语气催问:“这有什么好为难的?到时候我让莲英陪了你去。”

这不象是虚情假意,皇帝也想到,不能不识抬举,因而答说:“皇额娘一定要让儿子去,儿子就去一趟。”

“我想,你应该去!她也死得挺可怜的。”慈禧太后紧接着又说:“喔,我还告诉你,内务府跟她娘家的人,一起在西直门外挑了一块地,替她下葬。入土为安,你说是不是呢?”

“是!”皇帝低低地说:“儿子在想,珍妃如果泉下有灵,一定感激皇太后的恩典。”

“但愿她有个归宿,早早超生。”慈禧太后又说:“等晚膳过了,你早早歇着去吧,到时候我让莲英到养心殿去。”

于是传膳以后,宫门下钥;皇帝回到养心殿,已是掌灯时分。这天很冷,火盆中的炭不够旺,皇帝吩咐:“多续上一点儿!”

结果还是不够多,偌大的云白铜火盆,只中间一小圈红。

皇帝忍不住生气,找了首领太监孙万才来骂。

“你听见我的话没有?叫你多续上点儿炭,为什么还是这么一星星鬼火?”

“回万岁爷的话,炭不多了,后半夜更冷,不能不省着用。”

“炭不多了?分例减了?”

“分例倒没有减,就是不给。”

“谁不给?”皇帝问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