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清宫外史上 第五八章(第5/15页)
到了半夜里,门上剥啄声响,书童已沉沉酣睡,叫几声叫不醒,只得亲自下床去开房门。门外一名俊童,擎着火焰摇晃不定的烛台,照出何如璋惊惶不定的脸色。
“扰了清梦了吧?”何如璋问。
“难得凉快,正好看书。”张佩纶摆一摆手,“请进来坐!”
何如璋一面踏进来,一面道明深夜相访的缘故,北洋衙门来了两个密电,船局的执事不敢来打扰张佩纶,送到了他手里。他怕是紧急军报,特意亲自送了来。
这不用说,当然是希望知道电报上说些什么?张佩纶有北洋衙门的密码本,这时便拿钥匙开了枕箱,取它出来对照亲译。
译出来一看,才知道不是发到福建的,一通发给潘鼎新:“法已决裂,调越队二千并兵船攻夺台湾,省三危矣!弟与岑宜速进军牵制。”
“弟”是称潘鼎新。这通密电是李鸿章以淮军“家长”的身分在调度“子弟兵”,而特意发给张佩纶参考,当然也是当他“自己人”。再译另一通,却是发给总理衙门的:“沪局来电:原泊吴淞口法舰二只,昨已南去,闻赴台。巴使亦出洋。”
“沪局”是指上海电报局,各地电报局都负有报告消息的任务,相当可靠。前后两电,都说法国将攻台湾,张佩纶便越发镇静了。
“你看!”他矜持地说:“他们是欺刘省三没有兵舰。”
何如璋看完电报,脸色也恢复正常了,“明天第二次哀的美敦书期满。”他说,“巴德诺走了,谢满禄大概明天也要走了。”
“巴德诺是措置乖方,过于无礼,让他们政府撤了他的‘全权’,不走何待?谢满禄可就难说了。”张佩纶说,“哀的美敦书,照万国公法,只能致送一次,既然违例送了两次,又安知没有三次、四次?”
何如璋碰了个软钉子,只能唯唯称是。
“谈到战阵之事,非你我所长,亦无须有此长。驭将之道,全在镇静,静则神闲气定,方寸不致迷惑,自然应付裕如。”
这等于开了教训,何如璋越发不敢开口,但虽话不投机,却不能立刻起身告辞,免得显出负气的样子,惹张佩纶不快。张佩纶的谈兴倒来了,“苦论开仗,制敌机先,原是高着,无奈朝廷顾忌太多,如今只有尽力保全和局。照我看,中国不愿失和,法国又何敢轻启战端?”他紧接着又说,“略地为质,当然要拣容易下手的地方,刘省三想诱敌深入,法国也乖巧得很,只攻没有兵舰防守的基隆,不会进兵到淡水。至于这里,见我有备,必不敢动手。就要动手,一定先下战书,而战书又不能凭孤拔来下,宣战之权,中国属于朝廷,法国属于议会。前几天我接到李傅相的电报,说李丹崖从巴黎打来密电,法国下议院允筹三千八百万法郎,作为战费,这也不是叱嗟可办之事。真正用不着庸人自扰,徒事惊惶。”
说也奇怪,讲完这段话,张佩纶自己先就宽心大放了,原来一直到这时候才豁然贯通!从头将说过的话再想一遍,自觉看得一点不错,“真正用不着庸人自扰,徒事惊惶!”
于是,这一夜他倒真的睡了一场好觉。
第二天就是七月初一,台风大作,豪雨倾江倒海般下着,江上浊浪排空,水位高了五六尺,所有的兵舰都作了防台风的措施。平时舣集在各国兵舰左右,贩卖食物用品的小船,一只不见,都到小港汊中避风去了。
到了中午总督衙门接到英国领事派专差送来的一封信,说孤拔已经通知英美兵舰,即将开战,同时将有战书送达。何璟看到这封信,将信将疑手足无措,召集幕友商议,大家的看法都相同,这样的大风大雨,如何开战?英国领事的消息,即或不虚,亦是法国人的恐吓。而况既有战书,不妨等着再说,这时候如果有所动作,会影响人心,甚至激起仇外的变故,不分青红皂白,见洋人就斗,那会搞得不可收拾。
何璟觉得这番话说得有理,决定将英国领事的信秘而不宣,坐等战书。
战书下到营务处的旗舰扬武轮上,交在张成手里。他不敢耽搁,冒雨上岸到船局,却不敢见张佩纶,将战书送了给何如璋。
“这样的天气,要开战?”
张成想了一下答道:“照规矩说是不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