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清宫外史上 第五一章(第8/15页)

就在巡视中途,李鸿章接到京里的密信,提到“西圣”的动向,说病势完全康复,已报“万安”,为了打算着意整顿一番,今年皇帝侍奉皇太后瞻谒孝贞定东陵之举,决定从缓。慈禧太后要留在京里,亲自处理三年一次的“察典”。

三年一次的考绩,外官叫“大计”,京官叫“京察”。京察之期跟乡试之年一样,逢子、午、卯、酉举行。这年是光绪八年壬午,各衙门开印以后,第一件大事就是“注考”、“过堂”,考核属下。部院大臣照例由吏部开单,奏请亲裁。就在这时候,张佩纶递了“保小捍边”一折以后,鼓其余勇,上折攻了三个人,一个是吏部尚书万青藜,一个是户部尚书董恂,说他们“声名平常,年老恋位”,不但“恋职如故,且溺职亦如故”,奏请“照例休致”。另外一个附片,专劾左都御史童华。

慈禧太后早就想动万、董二人了。所以看到张佩纶的奏折,正中下怀,万青藜和董恂都丢了官。童华则开缺以侍郎候补,坐降一级。万青藜的遗缺由李鸿藻以兵部尚书调补。

接到上谕,李鸿章暗暗警惕。一年之间,李鸿藻升协办,调吏部,他的宦途得意,正表示清流势力的扩张,南派王文韶士望不孚,翁同和正在“养望”,潘祖荫名士气味太重,看来南不敌北,自己在这两派之间,如何结纳,作为内援,该当好好有个打算。

这样考虑着,自然而然想到了张佩纶。同时也不免得意。几年来凭借世交,在张佩纶身上下工夫“烧冷灶”,颇有效验。张之洞巴结李鸿藻,三日两头上书言事,终于弄到了一个巡抚,张佩纶才具远胜张之洞,如果能培植他出镇方面,则感恩图报,声气相应,岂不是平添了一条臂膀?

不幸地是,“大先生”李瀚章,从湖北派专差送来一封家书,就养湖广总督衙门的老母,病势垂危,恐难挽回。这真是晴天一个霹雳,李鸿章忧心忡忡,觉得必须得有一番布置。

他有个“饭后三百步”的习惯,专有个听差替他计数,数到三百步,便喊:“够了!”这天一喊,竟未听见,他是想心事想出神了。

想的是他老母的后事。一旦丁忧,必须开缺。弟兄两个都当不成总督,门下多少人要跟着倒霉,还在其次,只怕平时结下了怨,有人趁机报复。特别是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任内,经手的大事,不知多少?有些未了的事务,需要弥补,倘或换个不相干的人来,公事公办,翻出老案,会有极大的麻烦。

当然,以自己的地位及朝廷的倚重,必有“夺情”的诏命,照旗人的规矩,穿孝百日,销假视事,这百日之内,并不开缺,派人署理,便毫无关系。只是汉人跟旗人不同,而且亦非用兵之时,“墨绖从戎”的说法,全不适用。所以,唯一之计是立刻奏请开缺,同时保荐继任人选,好替自己弥缝一切。否则,慈禧太后心血来潮,说不定将左宗棠调补直督,那就非搞得身败名裂不止。

幸好,淮军将领中,还可以找得到替手,不过还不到可以着手进行的时候,只能将此人存之于心目之中。眼前先上了折子再说。

奏请开缺侍疾的奏折,自然不会批准,朝命“李鸿章赏假一月,赴湖北省亲”。正在打点动身,凶信到了,李鸿章随即奏报丁忧。但用不着星夜奔丧,因为李太夫人死在他长子衙门里,而李鸿章由直隶到武昌,得好几天的工夫,赶不及“亲视含殓”,就不妨等灵柩从河北盘回安徽时,中道迎护。

事实上他也不能星夜奔丧,疆臣领袖、北洋重镇,何能说走放走?他料定朝廷必然一而再地慰留,趁此机会正好部署,最要紧的是,得要想法子将两广总督张树声调到直隶来接自己的事。淮军将领本以刘铭传为首,但“刘六麻子”早就跟李鸿章不大和睦,所以张树声成了李鸿章嫡系中的“大弟子”。如果李鸿章开缺,最好由张树声来接任,几乎是北洋文武一致的看法,因此湖北的凶信一到,立刻就有人向广州报喜信。而且张树声还有个儿子在北京,当然也早已写信回家,请他父亲准备北上。

果然,朝命不准开缺。等李鸿章上到第三个折子,恭王便向慈禧太后陈奏,无法强留李鸿章在直督任上,不过北洋大臣是领兵重任,以“墨绖从戎”之义,李鸿章或许可以留下来。建议派王文韶到天津跟李鸿章当面商量,如何让他回籍奔丧,而又不致影响北洋防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