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玉座珠帘 第二十八章(第12/15页)

两道明发,是摘叙曾国藩的原折,为洋人辩解“教民挖眼剖心、戕害生民之说,多属虚妄”,以及遣责天津地方官办事不力,革职查办。两道廷寄,一道分寄沿海各省督抚,严密戒备;一道专寄曾国藩,指示大计,自然最关紧要,所以大都争着先看这一件,只见写的是:

“曾国藩、崇厚查明天津滋事大概情形一折;另片奏请将天津府县革职治罪等语,已均照所请明降谕旨宣示矣。曾国藩等此次陈奏各节,固为消弭衅端,委屈求全起见;惟洋人诡谲性成,得步进步,若事事遂其所求,将来何所底止?是欲弭衅而仍不免启衅也。该督等现给该使照会,于缉凶、修堂等事,均已力为应允,想该使自不至再生异词。此后如洋人仍有要挟恫吓之语,曾国藩务当力持正论,据理驳斥,庶可以折敌焰而张国维。至豫备不虞,尤为目前至急之务。曾国藩已委记名臬司丁寿昌署理天津道篆,其驻扎张秋之兵,自应调扎附近要隘,以壮声威。李鸿章已于五月十六日驰抵潼关,所部郭松林等军亦已先后抵陕,此时窜陕乱民,屡经官军剿败,其焰渐衰,若移缓就急,调赴畿疆,似较得力。着曾国藩斟酌情形,赶紧复奏,再降谕旨。日来办理情形若何?能否迅就了结,并着随时驰奏。总之和局固宜保全,民心尤不可失!曾国藩总当体察人情向背,全局通筹,使民心允服,始能中外相安。沿江沿海各督抚,本日已有寄谕令其严行戒备。陈国瑞当时是否在场?到津后即可质明虚实,已令神机营饬令该提督赴津听候曾国藩查问矣。将此由五百里各密谕知之。钦此。”

这道廷寄,实际上照曾国藩及总理衙门的意思办理,而表面上对主战一方重视民心的议论,亦已完全采纳,所以大家都没有什么话说。

再看那两道明发上谕,摘引曾国藩的原奏,文气不顺,近乎支离。翁同龢心里在想,如果照此明发,一定会引起指摘,还得重新斟酌。但看看窗外日色,已经偏西,还要清稿,还要“请起”,面奉两宫太后认可,时间局促,决无再细作推敲的工夫,因而也就一忍了事。

等恭王入见,又费了三刻工夫,才算妥帖,廷寄即刻飞递,明发由倭仁带回内阁去处理。出宫时刻,已快下钥,却有一骑快马,飞奔而来,天津的折差,递来崇厚的一个折子,说是曾国藩病重,请另简大臣赴津主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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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的病是又重了些,但神明不衰,未到卧床不起,无法治公的地步。就是病势增重,也是受崇厚所逼,而间接是受英国公使威妥玛所逼。

当教堂被焚之初,英国驻天津的领事李蔚海,就联络各国领事,组织了一支“自卫队”,名为保侨,其实是有意要反衬出中国官府不能维持地方。及至罗叔亚到天津,老奸巨猾的威妥玛自告奋勇,陪着他同行,在幕后全力煽动。起先是提出拿天津府县及陈国瑞抵命的要求,以后又透露口风,赔偿损失最少得数百万银子,杀人放火的凶手,至少要正法三、四百名。上海来的《申报》又载着英国人的议论,说是必须用武,儆戒中国官民。同时崇厚打听到,罗叔亚不仅每天与法国水师提督会商,而且已有两千洋兵开到,大沽口和烟台的外国兵船,亦日有增加。

这些消息把崇厚吓得胆战心惊,万一开仗,朝廷主战的一派得行其志,那时追究责任,第一个就会把他杀掉,至少也是充军的罪名。这是不可避免的,兵败议和,则杀主战的大臣,和议决裂,不惜一战,则必杀主和最力的人来激励士气民心。为此,他一天几次去见曾国藩,反复申说,必须答应罗叔亚在照会中所提出的要求,否则大祸就在眼前。

曾国藩撤张光藻、刘杰的职,奏请治罪,已觉内疚神明,痛悔不止,如何再肯听崇厚的话?最后被逼不过,他半真半假地表示了态度。

“洋人亦须适可而止。”曾国藩依然保持着他那平静舒缓的语声,“莫以为我立意不开衅,便是怕事不设防!我已密调各路军队到津,军械由上海制造局航海赶运,军粮呢,福建采办的两万石米,可以奏请截留。真的逼得人不得过,也就只好跟他周旋了。”

崇厚惊愕莫名,“中堂,”他嗫嚅着说,“我竟不知有这些部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