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玉座珠帘 第二十三章(第10/16页)
看见客人有窘色,潘祖荫倒有些自悔孟浪,便把话扯了开去,说了许多伸慕的话,顺便向他道谢每年所送的巨额“炭敬”。
最后谈到沈桂芬所托的事,他问:“爵帅定在那天鄞见?”
“要等军机处替我安排。”左宗棠答道:“总要先谈出个大概来,才好入奏。”
“是,是!”潘祖荫趁机说道:“恭邸和军机诸公,对爵帅都极推重。”
“理当如此!”左宗棠毫不考虑地答说。
这有点大言不惭的味道,潘祖荫觉得很难说得下去,但受人之托,不能不勉为其难,便很婉转地说道:“枢府诸公无事不可商量,只望内外相维,有为难之处,大家和衷共济,从长计议。不必率尔上闻。”
吴人京语,舌头有弯不过来的地方,但他说得很慢,所以左宗棠听得很清楚,立即答道:“只要枢府协力,我亦无事不可商量,原就说过,‘总要先谈出一个大概来,才好入奏。’
不过,枢府诸公如果有所轩轾偏爱,那就很难说了。”
言外之意,潘祖荫自然明白。李鸿章说朝廷优容左宗棠,左宗棠又说军机偏爱李鸿章,恭王和文祥等人,调停将帅,心力交瘁,结果落得两面不讨好,想想有些不平。他虽是名士领袖,但却不是一味摩挲金石碑版的人物,有时也敢言肯言,因而率直说道:“爵帅这话,未免辜负了朝廷的苦心。诸公固然栉风沐雨,百战功高,殊不知朝廷在事大臣,得失萦心,食不甘味,加以通盘调度军务政事,处处要求其妥帖,其中况味,也够受的。”
“是,是!”左宗棠立即引咎:“我失言了。”
“不敢!”潘祖荫拱拱手,话锋一转,谈到湘阴文庙出灵芝的事。
外面有这样一个传说:同治三年,湘阴的文庙,忽生灵芝,而这年郭嵩焘放广东巡抚,他家人说是应了瑞兆。左宗棠听得这话,大为不悦,认为要应也要应在他封爵这件事上,所以在向郭嵩焘道贺的信上表示,平洪杨的将帅,百战艰难,始得封疆,“而足下安坐得之”,此为郭、左两亲家失和的主要原因。照公论其曲在左,而左宗棠不肯承认,不过此时此地,不宜谈论此事,所以笑笑不答。
于是话题谈到京里的那些名士,这在潘祖荫是最熟悉不过的,说翁同和葬父回乡,许彭寿早已病殁,高心夔潦倒不堪。左宗棠跟肃顺所最赏识的高心夔很熟,怜念故人,问得特别仔细。
等兴尽告辞,回到贤良寺,已有一名军机章京,奉命送信,在那里等着。当面向左宗棠报告,两宫太后及皇帝,定于八月十五召见,同时也赏了“朝马”。道谢过后,送客出了中门,材官接着便拿了一大把请帖进来,左宗棠看了一遍,决定只应文祥之约,其余的一律辞谢。
请的是晚饭,他却很早就到了文祥那里,因为他知道这天的饭局,人数不会太多,席间要谈西征的大计,而且必有沈桂芬在座。他认为沈桂芬事事偏袒他的同年李鸿章,早去的用意,就是要避开沈桂芬跟文祥密谈。
“曾涤生、李少荃都是在好地方打仗。打西捻,李少荃有十万之众,数省饷源,我只得五千人马,协办自然该归他得。”左宗棠先发了一顿牢骚,接着又说:“陕、甘地瘠民贫,所以谈西征,第一就要谈筹饷。我想先请教博翁,朝廷是怎么个意思?”
“那得先请教季翁,每年要多少饷,可曾计算过?”
“陕、甘地方,跟各省大不相同。”左宗棠屈指数道:“第一、地瘠民贫;第二、舟楫不通;第三、汉回杂处,互相仇杀,百姓逃得光光;第四、牛马甚少,种子、农具,两皆缺乏,田地多荒废了;第五、各省在地丁钱粮以外,还有厘金杂税,可以弥补,陕西则每年厘金只收十万两,甘肃连这戋戋之数亦没有;第六、长毛、捻子投降,只要给他盘缠,资遣回籍,各地自会安顿;陕甘乱民,皆是土著,得要另筹经费,帮他们自安生计。”
等左宗棠一口气说到这里,略停一停的空隙,文祥追问一句:“季翁,你还没有谈到军饷?”
“这就要谈到了。”他又先把淮军将领克扣军饷的情形,骂了一通,然后说道:“陕甘缺粮,转运亦难,粮价比他省贵好几倍,一名兵勇每天吃细粮二斤,就要一钱银子,如果照淮军的办法,每月关三两银子的饷,刚好喂饱肚子,而且只能吃白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