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太祖、太宗(下)(第3/14页)

我所引用的《明史》,系据乾隆四年殿本影印;上引文中,有一字之误,而关系甚大,即"东至塔山"之"东"字应为"西"字。叙战史最要紧的是,地理方位必须清楚。如王朴等夜遁,"东"至塔山,则为自投罗网。山海关在西面,想遁回关内,自然应该往西,往东就不可解了。

我在前面曾叙过锦州、松山等地的关系位置,这里需要再重叙一遍,以清眉目。按:自山海关至锦州,乃由西南往东北;由东北往西南,则锦州之南为松山,松山之南为杏山,杏山西南为高桥,高桥之南为塔山,塔山之南为连山(锦西),连山之南为宁远(兴城),即为吴三桂的防区。

当杨国柱败殁于锦县之南的吕洪山时,其他各军亦已到达松山附近;在王朴夜遁、吴三桂等相继逃走时,是由松山、杏山附近向西过高桥,至塔山附近为清军所拦截,此即清太宗绝其归路之计。王朴、吴三桂遇阻而退,还据杏山。及至第二次再逃,目的地是宁远,自然仍旧往西;而清军则已自塔山进至高桥设伏。

检讨此一役的因果关系,以杨国柱吕洪山中伏大败为战局变化的关键;而所以出现此一关键,则由于张若麒的促战。张若麒亦《贰臣传》中人,籍隶山东胶州,两榜出身,以为杨嗣昌收买劾黄道周,得由刑部主事调兵部职方司。明朝兵部权重,四司中武选掌除授,职方掌军政,其职尤要。《贰臣传》本传:

(崇祯)十四年,我太宗文皇帝围锦州,总督洪承畴集诸镇兵来援,未敢决战。兵部尚书陈新甲遣若麒往商于承畴,欲分四路夹攻。承畴虑兵分力弱,议主持重;若麒以围可立解入告,新甲益趣承畴进兵。若麒屡报捷,洊加光禄寺卿。既而诸军自松山出战,我师击败之,歼殪各半。若麒自海道遁还,新甲庇之,复令出关监军。

又:《明史》二百五十七《陈新甲传》:

时锦州被围久,声援断绝,有卒逸出,传祖大寿语,请以车营逼,毋轻战。总督洪承畴集兵数万援之,亦未敢决战。帝召新甲问策,新甲请与阁臣及侍郎吴甡议之,因陈"十可忧,十可议",而遣职方郎张若麒面商于承畴。若麒未返,新甲请分四道夹攻,承畴以兵分力弱,意主持重以待,帝以为然,而新甲坚执前议。若麒素狂躁,见诸军稍有斩获,谓围可立解,密奏上闻。新甲复贻书趣承畴;承畴激新甲言,又奉密敕,遂不敢主前议。若麒益趣诸将进兵。

其时张若麒在前方的身份为监军,故得促诸将出战,后来御史劾张若麒有"督臣洪承畴派军远出,若麒任意指挥,视封疆如儿戏,虚报大捷,躐光禄卿,冒功罔上"之语,此为明朝军事指挥制度上积渐而成的一种不合理现象。但洪承畴既膺专阃之寄,则"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虽不必明言,实际上可以一方面敷衍张若麒,一方面独行其是。两百年后曾国藩、胡林翼平洪杨,即本此原则以行,视官文如张若麒,刻意交欢,推功归之,"我打仗,你升官",但求勿掣肘、勿乱出主意,卒成大功。我曾说过,同光之能中兴,实由君臣皆熟读《明史》,能惩其失。恭王当政,一本肃顺重用汉人的原则,授权曾国藩节制五省,"不为遥制",而曾国藩遂能以明末将帅为鉴,惩其失,师其长,如剿捻之布长围、设老营,无非杨嗣昌"四镇六隅,十面三网"的变化。今以洪承畴与张若麒、曾胡与官文之情况相比较,可为我的看法之另一佐证。

松山被围至十五年二月,因副将夏成德献城投降,清军得生擒洪承畴、巡抚邱民仰、总兵曹变蛟、王廷臣,除洪承畴外,邱民仰、曹变蛟、王廷臣皆被杀。留洪承畴是为招降吴三桂等边帅,而杀邱、曹、王则是警告祖大寿。

据《贰臣传》记载,夏成德献城,先有期约,并以子为质,临事极其秘密,以故统帅以下的军民长官皆一鼓成擒。往日读史至此,辄感困惑:且不说洪承畴谨慎持重,深谙韬略;即如邱民仰起家乙科,素有能名;曹变蛟与其叔文诏,为明季有数良将,流寇闻"大小曹将军"之号,望风而逃,然则对夏成德从容通敌,岂竟漫无察觉?此为事理之不可解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