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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斯基林坐在后座,目光越过蹒跚前进的长龙,望向沙漠深处。介于苏伊士和开罗之间的这片沙漠显得十分温驯,人车往来频繁,有如夏日的海洋。但即使在这气候最平静的春天,仍有无数细小尘沙如雨点般撒向他的双眼、耳朵和嘴唇,一溜烟灌进他的嘴巴和鼻子,钻进他的衣服,以此来提醒他那属于沙漠的原始力量。
眼前的沙漠看起来一片祥和,让人无法联想到残暴和“慢性谋杀”。然而,马斯基林早在一九三○年初的埃及之旅中便已学到,这里的一切全得倚恃沙漠的心情。他曾听人说过,有人越过一个小沙丘去方便,从此便消失不见;一支大商队不留痕迹地全部消失无踪;某个车队只偏离了如丝般细的道路几码,就完全被沙漠吞噬。还有人说,沙漠风暴“喀新风”连吹五天,游牧的贝都因人就会原谅杀害妻子的人;连吹八天,就会原谅杀害骆驼的人。
诺斯打了个喷嚏,打断马斯基林的思绪。“希望这不是过敏。”他快活地说。
离开沙漠,进入春天的开罗,迎面而来的是令人惊艳的不同景致。宽阔的林荫大道两旁,青绿的棕榈树、杏树和橄榄树各以其曼妙姿态摇曳。城市的交通堵塞连绵好几英里,豪华轿车、勉强能动的破车、出租车、公交车、卡车和各式军车上的驾驶员,都把汽车喇叭像爵士鼓般猛敲乱打。街边的众多小贩以尖锐的声音叫卖着从苍蝇拍到毒品的各式物品,连狗也因喧闹嘈杂而吠叫不已。每家商铺或咖啡厅前都摆了一台收音机,以最高的音量播放不同电台的阿拉伯音乐。人行道上挤满了身穿整齐军装的城中驻军、穿着邋遢军装的后备军人、包裹在连帽宽袍中的埃及人和一身剪裁合身春装的欧洲商人,以及以中东传统服饰或西方最新流行服装打扮自己的女人。整个城市一如往常,完全看不出隆美尔及其非洲军团正逐步进犯的迹象。
夜幕低垂时,马斯基林和诺斯已住进卡西艾尼尔街的一家破旅馆。马斯基林站在窗前,看着开罗市渐渐由昼入夜。喧闹了一整天后,这张闪耀的金色沙毯终于安静下来。一座座峭直的尖塔自优雅的清真寺中耸出,像一根根刺入耀眼天空的长矛。从建筑物的夹缝间,他看见一小段尼罗河,看见当地的三桅小帆船漂浮在向晚的微风中。突然,在马路对面,有间公寓发出光来。接着,右边一户人家的窗户也变亮了。他看见旅馆下方的路灯都亮了,街上的霓虹灯开始闪耀,各式汽车和卡车都开了头灯。这突如其来的光海吓了他一跳,稍后他才想起,埃及尚未正式参战,并未实施灯火管制。在英国,他已连续度过十八个月连在户外划一根火柴都会被视为违法的漆黑之夜,而前三个月在船上一到晚上也只能摸黑行动,因此,眼前这座大城在这个普通的夜晚燃起的一片灯海,自然看得他目眩神迷。
为了庆祝眼前的美景,他从口袋中掏出烟斗,划根火柴点燃,大胆地让火柴几乎烧到手指才吹熄。
次日一早,仗着一股理直气壮的凛然之气,他直接冲到设在花园城市住宅区的英军中东战区总部。向哨兵出示证件后,他径自走进位于总部建筑物中心地带的“灰柱廊”,打算向总部人员施压,要他们正视他的调派问题。他已浪费太多时间在各单位的走廊徘徊,向太多妄自尊大的军官恳求,也遭遇了太多白眼、驳回和敷衍打发。这次,他打定主意绝不轻易放弃,要么带着人事令走出总部,要么就大闹一场而被送上军事法庭。
灰柱廊过去曾是一位有“帕夏”称号的埃及富商的豪宅,但英国皇家军队已把它变成一幢毫无生趣的办公楼。门厅中有一张接待桌,桌前坐着一位面无表情的下士,两边则是戴着白帽的武装宪兵。“我是马斯基林中尉,”马斯基林把证件递给这名下士,“我想和某个懂得伪装技术的人谈谈。我的人事令到现在还没……”
这名下士眯起眼睛看着他,似乎在努力回想什么难以理解之事。突然,他把手指一弹,因想出答案而露出了笑容。“马斯基林,我知道了。”他马上翻阅桌上的文件,好一会儿才找出他要的东西。“在这里,”他拿起一个公文档案夹,“我就知道在哪儿见过你的名字。贝斯雷上校等你好久了,我猜他一定迫不及待想见你。”他交给马斯基林一张黄色的总部通行证,伸手指向一道楼梯。“从那里上二楼,向右走到207D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