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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面前的路人,几乎无不是死盯着看一阵。五姊妹自出娘胎,从未接触过这么多怀疑的眼光,一个个窘得背身面墙,躲开了他们。但有那相识的,不免还来问讯,更叫人难以回答。幸好有个李吾可以代言——知道仓公遭了横祸,一个个嗟叹不绝,有些没有急事等着去,或者曾经受过淳于意的恩惠的,都站住了脚,要为仓公送行。这一下,立刻招来了许多看热闹的人,约略估计,总在一百以外。

“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句,顿时引起不小的骚动。淳于意家五姊妹,入耳心惊,仓皇回头,只见行馆的大门虽已洞开,却是空宕宕地,一无动静,不知是什么“来了”?

再左右看一看,方始明白,隐隐然闷雷初起声中,伴随着一片湖上骤雨、乱洒菰蒲的清脆繁响——几十双马蹄,敲打着青石板,一迎着晨曦,拉“来了”六辆车子。

行馆将近,第一辆车上的御者,长鞭一扬,左手往里一带,奔得正欢的四匹青花马“啼幸幸”昂首长嘶,随即改成小跑的步子,缓缓行来,这领头的一辆,朱轮蒲裹,皂绘覆盖,左右各插一面车幡,一看就知道是两千石大吏所乘。果然,等车子停住,下车来的正是阳虚的内史,他向人群中略略打量一下,随即跨入行馆的大门。

第二辆也是朱轮朱幡的蒲车,不过幡只车左一面,簇新的朱帛所制,颜色极艳,迎风飘拂,衬着新皂布的车盖,红黑相映,显得极其威严深沉——照这辆车的体制看,自然是为俸禄在三百石以上、一千石以下的延尉曹椽杨宽所准备的。

这以后还有几辆,不过普通行旅所用的帷车。但最后一辆便大不相同了,无帷无盖,光秃秃一辆破旧不堪的小车。一看这辆车,卫媪第一个就觉得心酸,这辆车是囚车!果然,别的车子都停在行馆门前,只有那辆囚车,越次向前,越过行馆大门,左折沿围墙驶入夹弄。那是由侧门进入行馆后院,让狱吏料理淳于意上车去了。

“啊呀!不好!”卫媪失声一喊,目瞪口呆。

一般都是怵目惊心、泫然欲涕的五姊妹突然间听得她这一声,无不吓得身子一抖。五双如受惊小鹿的眼睛,齐齐落在她脸上,仓皇问道:“怎的?阿媪!”

卫媪连看她们一眼的工夫都没有,睁大了一双昏花老眼,环顾搜索,一眼瞥见虞苍头,顿时起脚,也不知她哪来的气力,双手乱推,推开闲人,跌跌撞撞地直奔了过去,口中大喊:“虞公,虞公!”

“啊!”虞苍头紧走两步,迎着了她说:“我正觅你。内史已经跟左官说妥了,准你们随着官差一起走,只是在城里得要避一避。你们先到西城等候吧!”

“噢!多谢!虞公,还有一番下情,务必要请你成全。”卫媪向行馆大门看了一眼,又说:“可能借一步说话?”

语气配合着眼色,她要找个僻处谈话的意思,虞苍头自然明白。好在行馆的守卫,尽皆熟识,便徇从她的希望,悄悄答道:“好吧!跟我来。”

进了行馆大门,右首就是司阍的小屋,正好空着。卫媪想想时机紧迫,来不及细说缘由,一掀衣襟,摸出一饼黄金,双手奉向虞苍头,用很轻但很清晰的声音说道:“拜托虞公,向那几位狱吏托个人情,起解之时,务必为犯人稍留体面。”

如何叫做“稍留体面”?虞苍头得要略想一想,才能明白,但仍不免踌躇。

“事不宜迟,千万拜托。”卫媪把那饼黄金,硬塞向他手里。动作竟是带着强迫的意味了。

“事情有些难处。内史这两天特别叮嘱,在仓公这件案子上,诸事小心。”虞苍头稍一沉吟,表情忽然变得轻快了:“我们走正路办,我替你悄悄跟内史去说一句,让内史跟差官一提,无有不允之理。”

这一转折,就慢了些。但此刻再无丝毫工夫可以花在商议上。卫媪所求的是快,因而一叠连声地说:“好!好!快讲吧!”

交还了那饼黄金,虞苍头真个疾步进内。卫媪有些打不定主意,不知是否要在这里等着,听一个回话?就在这沉吟的片刻中,陡然听得人声嘈杂、高亢凄厉的哭声,入耳令人心悸!

“坏了,坏了!”卫媪连连顿足,右手扣着左腕,指甲入肉——皮肉的苦楚,远不抵心头的惨痛。事事顾虑周详,偏偏就漏了这顶要紧的一着,她觉得无论如何都不能原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