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另一张面孔 第三章 1936年,剑桥(第13/33页)

他担心的还是他的双亲。伯尼对有个继子在剑桥上大学非常骄傲——伯尼对伦敦东区半数以上的人都说了这件事——如果让他知道劳埃德在拿到学位前离校,他会崩溃的。艾瑟尔也会担心儿子是不是会受伤或战死。他们都会极度失望。

还有别的事情需要考虑。怎么去西班牙?去哪个城市?费用从哪里来?这些事都可以解决。只有一件事让他辗转难耐。

准确来说是一个人。黛西·别斯科娃。

他叫自己别荒唐了。他只见过黛西两次,黛西对他一点都不感兴趣。这是她的聪明之处,因为他俩太不相配了。黛西是个浅薄的富家女,对政治一点都没兴趣。她还喜欢博伊·菲茨赫伯特那种人,这进一步说明他们是不般配的。但劳埃德就是无法忘记她,一想到去了西班牙就见不到黛西,他就非常悲伤。

梅菲尔区2434。

想到莱尼的坚定决心,他对自己的犹豫感到非常羞耻。几年来劳埃德一直在讨论着反法西斯,现在他的机会来了,他还有理由不去吗?

抵达帕丁顿火车站以后,他乘地铁到了阿尔德盖特车站,然后步行到他的出生地,努特利街的排屋。他用自己的钥匙开了门。屋子和孩提时变化不大,只是帽架边的小桌子上多了部电话。这是努特利街唯一的电话,邻居们都把它当公用电话打。电话边上放着他们支付电话费的小盒子。

艾瑟尔在厨房里。她戴着帽子,准备去工党集会上发言——这类集会现在是她的生活重心——但看到儿子回来,她还是先烧了壶茶,给他做好了茶点。“阿伯罗温的大伙都怎么样?”她问劳埃德。

“比利舅舅在那儿过周末,”他说,“邻居们都进了外祖母的餐厅,场面跟中世纪时的法庭差不多。”

“外公外婆好吗?”

“外公还是和以前一样,外婆比上次见时更老了。”他顿了顿,说,“莱尼·格里菲斯想去西班牙抗击法西斯分子。”

她噘起嘴问:“他现在还这么想吗?”

“我想和他一起去,你觉得呢?”

他猜到母亲会反对,但她的激烈反应还是让他吃了一惊。“你反了是吧!”她粗野地说。艾瑟尔不像她母亲那样反感粗话。“这种事想都别想!”她把茶壶往厨房桌子一摔,“我忍痛生下你,辛苦把你养大,送你上学,我做这些可不是为了让你去狗屁战场上送死的。”

劳埃德吓了一跳。“我可没想去送死,”他说,“但我愿意为你让我信仰的事业冒死一战。”

让他吃惊的是,母亲竟然哭了起来。她很少哭——事实上,劳埃德已经记不得母亲上次哭是什么时候了。

“妈妈,别哭了,”他抱住母亲颤抖的双肩,“我还没去呢!”

伯尼走进厨房,他身材壮实,有着中年人常见的秃顶。“发生什么事了?”他似乎也吓了一跳。

劳埃德说:“爸爸,对不起,我让妈妈担心了。”他退后半步,让伯尼搂住艾瑟尔的肩膀。

艾瑟尔哭着说:“他要去西班牙,他会战死在那儿的。”

“你俩都冷静一下,让我们好好谈一谈这件事。”伯尼说。他是个理智的男人,穿着得体的黑西装和后跟修过多次的黑皮鞋。这正是人们把票投给他的原因:他是这里土生土长的政治家,在伦敦市议会代表阿尔德盖特。劳埃德从来没见过亲生父亲,但他知道,即使能见到亲生父亲,他对那个父亲的爱也不会超过伯尼。伯尼是个优雅的父亲,不轻易下决定,但很会安慰人。他对劳埃德和自己的亲生女儿米莉完全一样。

伯尼把艾瑟尔扶到桌边坐下,劳埃德给她倒了杯茶。

“有一次,我差点以为我弟弟阵亡了,”艾瑟尔仍然在哭,“阵亡通知书到了威灵顿街,邮局的可怜孩子只能一家接着一家跑,电报上不是说这家的儿子死了,就是说那家的丈夫亡了。那个可怜的小孩叫什么来着?对了,叫杰朗特,好在我们家并没有收到电报。我真是太恶毒了,我为别人家的孩子而不是我们家的比利牺牲而感谢过上帝。”

“你才不是什么恶毒的女人。”伯尼拍着她的肩膀说。

劳埃德同母异父的妹妹米莉出现在了二楼的楼梯上。她今年十六岁,但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老成,这天,她穿着黑色晚礼服,戴着小巧的金耳环,看上去更加成熟了。她在阿尔德盖特的女士饰品店工作了两年,不过她很上进,前不久在奢华的西区百货商店找了份工作。她看着艾瑟尔,操着一口伦敦腔问:“妈妈,发生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