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第4/6页)

回到後宮,皇帝對周貴妃說:「我今天找到聖賢的子孫,來做你兒子的師傅。」

孔公恂輔導東宮,頗為盡心,太子對他亦很尊敬,說話是有力量的。這一層,王綸當然深知,而且他還有門達所不知道的事,即是李賢實際上已等於顧命之臣,太子即位,李賢的地位穩如磐石。唯一能使他去位的辦法是,讓他自己覺得幹不下去了!

「如果遺詔不是出於首輔的手筆,大失面子,我想他或許會覺得沒有臉再待在內閣。」王綸又說,「即或不然,我先拿錢學士弄了進去,慢慢再設法取而代之。」

門達沉吟了一會,點點頭說:「不錯!不讓他擬遺詔是個關鍵;那時候我叫人放話出去,就說他已經失寵了,連遺詔都不叫他擬。」

「對!就這麼辦。」

「還有件事要仰仗王公公的大力,錦衣衛新獄不能半途而廢。」門達問道,「不知道遺詔中可有這一款?」

「有!」王綸答說,「那是錢學士自己加上去的,我請他刪掉就是。」

王綸當天就將遺詔草稿送還錢溥,另外附了一封信,請他刪除停造錦衣衛新獄這一款。錢溥不以為然,便懶得動筆,暫且擱在那裏再說。到得第二天上午起身,聽得滿城撞鐘,賡續不斷,知道龍馭上賓了──大喪儀禮中規定,自皇帝駕崩之日起,京城寺觀撞鐘三萬杵。

這天是正月十七,欽天監具奏,大殮以當日亥時最恰當,毫無沖犯;即位吉期則以正月二十二日為最佳。裴當認為大殮時刻過於匆促,不如改在十九;但王綸極力主張,以從欽天監所奏為宜。「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是王綸得勢,犯不著跟他爭,裴當不再多說甚麼了。

大行皇帝得病已久,一切後事,都早有準備。遺體自文華殿用「吉祥板」抬至乾清宮正殿,晚飯以前,便已小殮。皇后妃嬪、皇子公主、宦官、女官、宮女,均已成服,男的麻衣麻冠;女的除去首飾,麻布大袖長衫,麻布蓋頭,輪番入殿,瞻仰遺體,搶天呼地,號哭不絕。

殿內由已於天順五年下嫁周景的大行皇帝長女重慶公主親自照料。這天是滴水成冰的天氣,殿內升起燒「紅羅炭」的四個大火盆,火苗竄得老高,重慶公主很不放心,所以一直留在殿內,不時巡視察看。

到得「刻漏房」的掌房太監,進殿來換上「戌時牌」後,只見王綸意氣軒昂地進入乾清宮正殿,趨前向重慶公主施禮說道:「大公主,你不息會兒?」

「馬上就到亥時了,還息甚麼?」

「大殮是亥正二刻,還早。」

「凡事豫則立。」重慶公主說,「你早點去請太子來,看看還有甚麼不妥當的地方,趁早可以改過來。」

「都檢點過了,妥當得很。」

「甚麼叫『親視含殮』?」重慶公主大聲叱斥,「你懂甚麼?去!」

一看重慶公主發怒,王綸不敢再多說,喏喏連聲地退了出去。不久,將太子請了來,他當然也是先到重慶公主面前招呼。

「你留意到了沒有?」重慶公主悄悄說道,「王綸穿的甚麼?」

原來王綸在麻布袍裏面,穿了一件藍紬的紫貂皮袍。別人都是黑布面子的老羊皮袍,只有他與眾不同,但非細看,不能發覺。

「可、可、可惡!」太子頓時不悅。

「你可別把王綸寵成個王振第二。」

「不會。」

※※※

大殮的第二天,文武百官「哭臨」,在午門外五拜三叩,住在衙門,不得飲酒食肉;如是朝夕哭臨三天,至第四天起,改為一早哭臨一次,一共十天。麻衣二十七天;素服二十七個月,方始除服。

百官各歸本衙門,只有閣臣宿在東朝房。李賢坐定下來,叫人將火盆移到座位旁邊,等熱氣將硯臺所結的冰烘得融化了,方始取一張白紙,拈毫在手,沉吟構思。

就在此時,只見原在聖熙太后宮中管事,如今在周貴妃面前很紅的太監牛玉走了來,先向上拱一拱手,作為他向閣臣致禮,然後站到上首,大聲說一句:「宣令旨!」

於是李賢、彭時、陳文三閣臣,一齊走到下方,垂手肅立,靜聆東宮的「令旨」。

「東宮局丞王綸,服飾逾制,應如何處分之處,交內閣辦理。」

是這樣的一道令旨!三閣臣相顧愕然。「牛太監,」李賢問道,「是如何『服飾逾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