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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時,父老群集歡呼,肅宗下令撤除警衛,許百姓入禁地,謁見上皇。在望賢宮,上皇不肯居正殿,肅宗固請,親自扶登,進食時,每一樣都由肅宗親嘗以後,方始進奉。
第二天,由望賢宮出發。肅宗牽馬奉上皇,親扶上鞍後,執韁控馬,上皇吩咐「不可如此」,肅宗才乘馬前導,卻不敢行在大路正中。上皇向左右說道:「我為天子五十年,未足為貴;今天為天子之父,才真是貴了。」
到得長安,自開遠門入大明宮,御會元殿慰撫百官,然後拜謁太廟,慟哭久之,方入居大明宮。肅宗上表避位,上皇不許,三辭三請,皇位始定。
「這才是忠孝雙全,情義兩孚。」胡濙說道,「大家只說禮薄,不知如何是厚?如今有例可援了。」
「兄弟雖不比父子,而禪位之恩無異。」王直接口說道,「此書宜封進皇上。」
正在談論之際,來了個面目嚴冷的大臣,此人便是左都御史王文,問知經過,大不以為然。
「此事須兩廂情願,方成美談。諸公明知無益,而封進此書,無異挑撥上皇與皇上手足之間的感情!」
這話說得相當深刻,正就是外嚴冷而內柔媚的王文才有的口吻。「挑撥上皇與皇上手足感情」這頂大帽子誰也承受不起。胡濙、王直面面相覷;高穀亦就默無一言地將龔遂榮的投書,塞入袖中了。
這一下又惱了兩名小臣,也都是給事中,一個叫葉盛,一個叫林聰。葉盛外號叫「葉少保」,因為每當建議,他總是首先發言,當時只有于謙具此威望,葉盛亦復如此,有人不悅,說「莫非他也是少保?」葉少保的外號就是由此而來的。
葉盛贊成胡濙、王直的主張,看他們為王文所恐嚇,大感不平,便上奏揭露有其事。林聰則不滿於胡、王、高三人態度軟弱,索性封章彈劾,說「王直、胡濙、高穀等,皆股肱大臣,有聞必告,不宜偶語竊議」,請降旨切責。
於是景泰帝傳旨,索閱龔遂榮的原函。這一下,胡濙不必再負「挑撥」的責任,正好呈進原書,而且建言:「唐肅宗迎上皇典禮,今日正可仿行。陛下宜躬迎於安定門外,分遣大臣迎於龍虎台。」
景泰帝怎麼聽得進這話。以前談此事多少還要找個理由,這回是不耐煩的口氣了:「你們只聽我的話照做好了,不必多事!」
八月初二日,上皇啟駕。也先、伯顏帖木兒及瓦剌國的文武首腦,送行的隊伍,約長里許,在一望無垠的沙漠中迤邐往南。近午時分到了洗馬林堡,這是預定分手之處。也先等人都下了馬,一個個眼圈都是紅的。
原來上皇的本性極其摯厚,最能體諒他人的甘苦。這一年以來,為也先挾持,奔波各地,起居無定,食宿不時,挨餓受凍是常有之事,而他從無一句怨言。有時看到韃子受他的官長責罰,每每用神色表示撫慰,甚至還叫哈銘去為他求情。這一份在無形中建立起來的感情,平時不覺得,到了此刻地北天南,不知相見何日之時,才發現是如此難捨難分。
「皇帝請保重!」也先將他那把鑲了寶石的金柄解手刀,從腰間解了下來,雙手奉上,「皇帝見了這把刀,就跟看見我一樣。」
上皇流著眼淚笑道:「生受你了。可惜我沒有東西送你。」他凝視著那把刀,想起胞弟的寡情薄義,不由得淚如雨下。
「皇帝不要傷心!」也先說道,「但願我還能有朝見皇帝的一天。」
「那一天一定會有的。」伯顏帖木兒在一旁接口,「大哥,你請回去吧!我送皇帝過野狐嶺。」
野狐嶺在洗馬林堡以南,這條嶺在大漠中高峻無比,風勢猛烈。北雁南飛,受不住風力,往往墮地,這天橫空的雁字,便亂了陣勢,有一隻正掉在上皇的馬前,他命袁彬撿了起來,抱在懷中,笑笑說道,「我也送牠一陣。」
上嶺到了一處避風的地方,伯顏帖木兒命軍士搭起簡單的行帳,請上皇休息進膳。食畢復行,伯顏帖木兒將哈銘拉到一邊說道:「我也順從天意,敬事皇帝已經一年了。皇帝去年出塞,是為天下,兵敗的過失不在他。這一回到京,還是應該做皇帝。我主人如有危急,我才可以進京申訴。」
他口中的主人,是指脫脫不花,而意在言外,如果瓦剌國發生變亂,希望復為皇帝的上皇,能夠支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