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的马拉松(第10/12页)
与名誉退休研究员屈志仁会面,有助于理解他何以成为一名合格的协调人。屈志仁身材纤弱,衣冠楚楚,讲起话来柔声细语,融东方君子、西方绅士礼仪于一身。屈志仁出生于中国香港,接受过一位中国老派学者的家教,并先后在多所大学镀金,包括汤顿国王学院、牛津大学女王学院以及香港大学。在香港不同博物馆做研究员时,屈志仁还在哈佛燕京研究奖学金资助下,游遍了东南亚,研究那里的陶瓷贸易。1982年,他到波士顿定居,担任波士顿美术馆的亚洲艺术研究员。所有那些细节,有助于解释屈志仁为何精通多种语言,熟悉英、中、美三国学术、博物馆和慈善界的情况。1985年,屈志仁开始为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工作,时间长达25年。早先的个人经历,为其在该馆任职打下了良好基础。
屈志仁所举办展览、或协助征集的藏品中,令其特别自豪的,是大都会艺术博物馆1987年征集的一块丝毯残片,名为“花中龙”。它色彩鲜丽,图案源于蒙元时期统治下贯穿中国的中东亚地区。画面中的两条长舌、长尾猛龙,张开龙爪舞蹈。画面四周则是平和的花坛,鲜花盛开。那块丝毯来自纺织品和金银财宝成为国际贸易主要商品的时期。那时,“元代皇帝和皇室成员,把皇家刺绣、编织厂制作的最精致产品,当作礼物送给其他地方的统治者、特使和卓越人物”。如屈志仁指出,当时,丝绸重量是以黄金计价的。那些纺织品成了中国送礼文化的组成部分,在外交、政治和文化活动中,甚至一直延续至今。
2010年,屈志仁举办了一个重要展览“忽必烈的世界”,对一个相关的主题同样有所启发。在屈志仁看来,认识中国艺术有两种观点:其一,“可把中国艺术视为自成一格,它的历史遵循一条单一、延绵不断的线路发展,并不时自我复兴,重返古代模式”;或者,也可把中国艺术视为持续不断的兼容并蓄,将跨边界文化影响融入中国文化的主流之中。“两种观点都有各自充足的理由;两者之间,并不相互排斥。”
上述展览的图录十分精美。其前言和致辞毫无保留地强调了屈志仁的观点。他对东西方不同国家的数百个人和机构表示了谢意,包括研究机构、政府部门、文物修复专家和基金会。显然,要成功举办展览,使其成为屈志仁的商标,需要有人把他的策略、理解力和专业权威化为现实。《纽约时报》的文化记者荷兰·考特写过的一篇文章很有洞察力,谈到了大都会艺术博物馆亚洲艺术部掌门人的变动,也描述了意想不到的困难:
中国出境文物展览的规定是,如果你想从两家以上的博物馆借藏品参展,必须通过政府部门国家文物局协商所有借展事宜。过去,该局可要求省级博物馆提供所要的一切藏品,无须分配借展方支付的展览费。有时,甚至不把所借藏品送还出借单位。但是,近年来,随着经济繁荣,省级博物馆已成为强势机构,在很大程度上独立于中央管理机构。展览协商中有许多谈判艺术:有的出借展品赖以为生,有的强硬讨价还价索要展费,有的要求诸如出国押送展品等额外福利。
简言之,中国值得尊敬的送礼文化,已被中华人民共和国贫穷的博物馆官员更新升级。2011年7月,屈志仁研究员退休,摆脱了上述问题及其他难题的困扰。它们变成了何慕文的问题和挑战。何慕文以新任道格拉斯·迪隆荣誉研究员的身份,接管了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的亚洲艺术部。作为该部门第三任掌门人,何慕文有自己的明显优势。他是亚洲艺术部戏剧性扩张的直接参与者。1971年,何慕文来到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工作。那时,他刚从耶鲁大学毕业,是一位到处跑跑颠颠的实习生。之后,他到普林斯顿大学深造,跟着方闻学习。当时,亚洲艺术部刚刚开始起步。今天,即便是长期贬低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的人,也承认该馆的亚洲艺术收藏几乎位居西方的顶峰。在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的马拉松竞赛中,何慕文拥有充足的理由,享受绕场一周的胜利喜悦。
就个人而言,何慕文热情,愿意承认错误,对新知识张开双臂(他的口头禅是:“很有意思,我得查阅一下”)。由此看来,他的举止更像中部美国人,而不是常春藤联盟名校的毕业生。2015年是亚洲艺术部创建100周年。何慕文强调说,该部门不仅个头长大了,在藏品鉴赏力方面,也有了大幅提升,尤其是中国绘画。20世纪70年代公认的正典,与今日大不相同。那时,台北故宫博物院所藏绘画精品,是“我们了解的全部”。10年后看到中国大陆的收藏时,我们对宋代和明代绘画的了解大为增加,终于使“整整另外一套正典”进入我们的视野。的确,“扩充那一套正典,经历了一代人的努力”。何慕文补充道,那种情况在西方艺术中也不例外;例如人们对现存伦勃朗作品的共识,同样经历了不断的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