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岂意丞相怒 逃死正屏营(第12/14页)
奔跑的过程中,小武时不时涌起一阵阵的悲伤。他不知道前途将会如何,他在这个地方生长了近二十年,一草一木都很关情。这个名叫青云的闾里,闾里后面的山坡,以及和赣江相通的碧绿的湖,都是他少时的乐园。夏天,他曾在这湖里和弟弟以及一帮同龄的孩子一起嬉闹。有两次他差点淹死在这个池塘,一次是一个捣衣的老媪救了他,在他滑下时一把抓住了他的脚踝;一次是他的几个伙伴,一左一右,将他从深水处拉到了浅水。谁说这不是命运?湖边高岸上的芦花和一簇簇的苍耳子对于他,也有着特别的意义。只要人还活着,这种记忆将永不消亡,伴随终老。他曾欢快地奔跑在这高岸上,用苍耳子和他弟弟去疢互相抛掷,每当他们掷中了一颗在对方头上,对双方来说都是无可言喻的快乐。昔日的笑声还回荡于耳边,而弟弟却永远夭亡,到了另一世界,而且是间接地死在了他的手下,这世间该有何等的残酷。他在奔跑中听见大雁的鸣唳了,然而他再也没有力气,象以前的时节一样,仰天欣赏它们时变时幻的队列,粗重的呼吸压得他喘不过气来,鲤鱼亭看起来很近,跑起来却很远。他在秋天的湖边奔跑,在芦花丛中奔跑,秋天是位于江南的豫章县最美的季节,然而他要在这最美的季节逃亡,逃亡到一个从来不知道的地方。那个地方不知凶吉,他不知道还能否回来。
好了,出发。刘丽都长吸了口气,命令道。终于,他们都喘着粗气,钻进了葱棂车,只感觉车厢猛然一震,继而向前一阵疾冲,上了驰道。但是驷马还未发足,只听得背后鼓声大作,远远有人在大喊,拦住那两辆葱棂车,有贼盗。捕获了有重赏。正是使者管材智的声音。刘丽都冷笑道,这个懦夫,刚才怕死,现在喊破嗓子又有什么用。哼,干脆赶快回去复命,等着公孙贺斩下你的脑袋罢。
马车直直冲上驰道,御者一拉缰绳,车子向左转了个弯,马头对准江都官道方向,他扬起鞭子,就要击下去。这时只听得啪啦一声,突然从左边亭舍里冲出三四个汉子,手里提着刀剑,嚷道,哪里来的贼盗?莫不是刚才停驻在这里的几个人,他们不是有官府封印的符传么?怎么是贼盗?另外一个喝道,管不了这么多,拦下再说。那领头的汉子跳到马车前,驷马仰天一阵嘶鸣,止步不发。
小武听那领头汉子的声音,知道是自己认识的鲤鱼亭亭长。他低声对刘丽都道,为什么把马车停在亭舍附近呢,这不是自找麻烦么。他掀开车的帷幔,在窗口露出脸孔,叫道,八狗君,我是小武。有人假传丞相命令要杀我,我有冤无处诉说,只好暂时逃亡,等有机会再去长安伏阙理讼。看在我们旧识十多年的份上,你先让开,放我一条生路罢。
那亭长先是一惊,露出古怪的神色,然后迅即喜不可抑,哦,原来是高升不久的县丞君。不过,丞相以万石之尊,怎么可能冤枉你一个县丞。你先下车,马上自己去理讼罢。你不是常常自称断无冤狱的么?我想为自己辩护也一定行。
小武压住心头缓缓升起的怒火,温言相求,丞相可能听信谗言,今晨他们不经审问就斩了王县令,我现在回去是必死无疑,你先放过我,以后有机会一定厚报。
那亭长刚才还笑嘻嘻的,突然变了脸色,谁希罕你的厚报,我不能因私废公。你连同产弟弟都可以亲手送上刑场,还有什么坏事干不出来?我早就知道你不是个好东西。识相点,赶快下车,不然我就不客气了。他吆喝道,求盗,准备动手。
小武大怒,暗道,人心真是不可究诘。有的人天生良善,胸无城府,和他们倾盖便可成故交。比如婴齐,才认识不过数月,竟可以死生相托。有的人自小在一起玩耍,却直到白头尚如新识,不但永不可能成为心腹死友,而且心里一直对你横加嫉妒,关键时候就落井下石,栽赃陷害,无所不为。眼前的八狗就是这样,当初自己和他同居闾里,又同一年选拔为吏,当了相邻两个亭的亭长,平常见了自己也客客气气的。自从自己调任县丞后,更是变客气为恭敬,没想到他这时竟然讽刺辱骂,恨不能自己马上人头落地,他好立功升爵。哼,有的人生下来就是恶棍,这是毫无疑问的了。他全身的热血填充了头脑,抑制不住心头的激愤,长跪着一抬腿,准备站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