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盐铁争誉 第六章廷议折辩(第6/8页)

桑迁呼道,臣冤枉,臣虽然不知父亲有谋反密谋,但也曾经多次援引经术,劝谏父亲不要和盖主等人来往。廷尉监君认为臣没有劝谏,臣不敢伏罪。

阎乐成道,你谏争了?可有证据?我们查遍反贼文书,也未发现你有任何劝谏父亲的书信。我劝你就不要狡辩了。

桑迁面如死灰,委顿在地,他的确不想连累侯史吴,才辩争了这么久。如今在廷中出了这么多丑,帮朋友脱罪却仍是无望,反而让人觉得自己贪生怕死,真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他紧咬着嘴唇,缄默不言,知道再说什么也没用了,只能从嘴里进出几个字:臣当时都是口头谏争,没有留下笔墨为证,既然如此,臣伏罪当诛就是。

阎乐成乐不可支,露出满意的神情,他在廷中将罪人诘问得当场认罪,一定会引起大将军注意,升迁可是有望了。想到自己马上就能爬上中二千石的高位,还可以封侯,简直是以前当豫章富翁时所未梦见。原来一个人的潜能会是这么大的,不到万不得已还真发挥不出来。也许那个儿子死得还值得,有时在他心中,升官的喜悦和成就感竟然会代替儿子被害的痛苦。当然这仅仅是偶尔的感觉,现在官越做越大,又不由得想到,就算当再大的官,封为列侯,也没有一个子息能够继承,又有什么意思呢。如果昌年还活着,看见他父亲这么风光,而且能够继承侯位,该有多么喜悦啊。他眼眶中也油然有湿润的感觉。

王忻道,廷尉监君果然律令精熟,桑迁既已认罪。下面我们继续诘问其他两个反贼。故廷尉监婴齐,你作为反贼桑弘羊的女婿,按照律令当连坐弃市,还有什么话说?

婴齐慨然道,诚知有罪,无话可说。

座中人又是大惊,不明白他为什么爽快求死。阎乐成本来还觉得这次杀死他无望,这时见他主动认罪,赶忙道,大夫君,罪犯婴齐既已认罪,就令狱史当场让他画供罢。

桑绯叫道,不,这个人早就被我父亲逐出家门了,哪里还能算我的丈夫。

阎乐成冷笑道,你是罪犯家属,没有辩争的权利。他自己既然已经认罪,还有什么可啰嗦的。

桑绯大叫了一声,天哪!婴君,你怎么能这么傻……婴齐看见妻子如此伤心,两眼望着自己,哀怨已极,不由得肝肠寸断。但是就算自己脱罪,又何忍看着她一个人去死?

邴吉道,且慢。婴齐君,我有一点疑惑,既然你早被桑弘羊逐出家门,户籍都已从桑家撤除,本来的确就和桑家无关了,你有没有觉得自己冤枉?你要明白,我大汉律令详明,绝不错杀一个无辜。你当年任职廷尉府,也算是晓于吏事,难道不知道“廷尉”的“廷”,它的意思就是要用法公正吗?

婴齐和邴吉有旧交,多年来也一直相处不错,自己尊邴吉为丈人行,知道他这么说,是想让自己脱罪。但是他不知道自己的心思,本就是一意求死。况且朝廷虽然一向号称执法公正,而实际每每都由皇帝或者权臣的意见作为准则,竹简上的律令那是给普通老百姓看的。自己不是三岁童子,哪能还像以前那么天真。当年沈武在丞相府舌战诘问他的群臣,将他们一一挫败,最后仍旧被判处腰斩。在这里争辩不成,徒留笑柄,又有什么意思呢?

邴吉看了他一眼,再次道,婴君可否觉得自己冤屈?

桑绯尖声叫道,婴君,就算你想死,也得先把女儿抚养成人,否则我在地下也要跟你势不两立!

听妻子提起女儿,婴齐心中一痛,对,我差点忘了这点,我怎么能这么就死,就算我愿意死,也不能让女儿也陪葬啊。他霍然抬起头,直视阎乐成,承蒙诸位官长提醒,臣和桑弘羊的确早已恩断义绝,不敢伏罪。但是桑弘羊的女儿桑绯,自始至终都是臣的妻子,臣敢以无罪之身,领回臣的妻子和女儿,为皇帝陛下的编户齐民。

他的话一出,邴吉和桑绯都大惊失色。婴齐脱罪的理由不过是因为桑弘羊除去了他的名籍,如果他还承认是桑绯的丈夫,那么就和桑弘羊脱不了干系。这不是把自己往死路上推吗?他们都不能理解,为什么往常那么精明的一个人,这时却糊涂到这地步。

阎乐成大喜,诸君请听,这竖子不承认自己不是桑家女婿,可怨不得别人。我看只能判处弃市,不需要再浪费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