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长安迷雾 第六章再见桑绯(第2/6页)

桑绯被他迎着目光直视,有点羞涩,立刻转过了脸去,在她哥哥旁边坐下,低头道,敢问婴君一路无恙?

婴齐受宠若惊,道,多谢挂怀,有桑大夫的文书,一路都可在官府廪食,

顺利得很。他也不想说出路上的坎坷来。

桑绯哦了一声,没说什么。婴齐乍见美人,有点局促,不知道说什么好,但这样沉默着,似乎又别扭,于是没话找话道,久闻桑大夫之女为国色,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他这句话刚出口,又有点后悔,这算什么?夸奖?是不是显得太不庄重了!他自幼在豫章里巷长大,目睹许多游侠少年和里舍女子搭讪,往往是不吝夸奖,极尽肉麻之能事,他起初认为这些浪荡子的伎俩未必能够奏效。而过不多久,往往就有他们欢好的传闻,于是渐渐相信这是世上男子讨好女人的上佳手段。虽然自己一向不曾用过,但刚才在这场合猝然脱口而出,连自己也有点不敢相信。毕竟这是在公卿的府第啊!

桑绯果然眉目越发疏朗了起来,但嘴上却说,婴君过奖了。不过孔子曰:“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婴君何不慎之?想是刀笔吏做久了的缘故罢。

婴齐一听,脸红过耳,心里想,她竟是这么瞧不起自己的出身的。不禁暗叹了一声,不知怎么回答才好。

桑迁听妹妹这样说,打圆场道,妹妹说得过了,婴君刚才不过是句客气的话,何必当真?我刚才和婴君聊了一阵,婴君饱读诗书,可不是单纯的刀笔吏可比啊!

嗯,桑绯道,既然如此,那我刚才言语得罪了。不过婴君既要客气,何必只说容貌,以貌取人,殊不知德行更加重要呀!

桑迁道,妹妹说的哪里话。人家婴君并未和你有过接触,能看见的暂时也只有你的容貌,自然也只有在容貌上客气一番了。

婴齐起始有些羞愧,而见他们兄妹这样龂龂辩论,又不觉有点好笑。这兄妹俩读儒术真是读得有点迂腐了,难以想像桑弘羊自身文法精悍,一双儿女竟如此天真,不谙世事,看来他日门庭注定会衰弱,这是毫无疑问的。在朝廷做官,毕竟不是谈论诗书啊。

他插嘴道,桑迁君不必为下走辩解了,下走不过是一介小吏,见识本来就浅陋,不敢烦劳君为下走文饰。但下走从小也侧闻儒书有云:“王如好色,与众好之。则无过矣。”难道好德好色不能两样兼之吗?又况且《诗》的第一篇“悠哉悠哉,辗转反侧”,不也是谈好色而不过的吗?当年孔子南游,到了楚国的阿谷之溪,有一个少女在溪畔浣纱,身上却佩着玉佩,孔子说:“这个女子是适合和她谈谈的。”于是真的跑了去,对那女子没话找话地说:“观子之行,穆如清风。不悖我素,和畅我心。”圣人见了美女犹且如此,何况我辈凡俗。刚才下走见君玉佩叮当,所以敢大胆赞扬,虽说是夸赞容貌,但也未

尝不是因为玉佩的“德音”,君责人何其太苛!

桑绯愣了一下,吟道,“愔愔良人,秩秩德音”。君曾读过《韩诗》吗?妾身敢问师承?

婴齐知她念的是《秦风?小戎》里的句子,而且是韩诗一派,因为其他三家的本子这句都是“厌厌良人”,他笑了笑,答道,不敢,臣自幼生长于江南鄙巷,何尝有什么师承。只是当年在豫章县,跟着豫章太守沈武府君读了一点儒书。后来跟随沈府君在长安为吏,又结交了博士韩商,时时听他谈说,颇为喜欢。可惜当时吏事繁冗,没有太多时间从韩君受教。刚才这段故事,的确是听他说的。当然,对于像君这样儒术精湛的人来说,自然不值得一哂了。

桑绯轻叹了一声,道,婴君年纪轻轻,所结交的多是长者,也还不错了。刚才妾身多有冒犯,歉甚。不过《韩诗》究竟驳杂不纯,不如我们《齐诗》精严丰艳,辞义皆达。君春秋正富,何不正经从学,妾身可以为婴君找个老师。

婴齐暗笑,这孩子真是一本正经,而且好胜。人大概莫不喜欢拔高自己的所学,而视别人所学为浅薄,而殊不知在大多数时候是偏见,这种偏见再博学的人都不免,又何况这个小孩子呢。不过又何必逆她的意志。于是笑道,桑君想为我找什么老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