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故里恩仇 第一章 豫章射箭事件(第5/6页)

婴齐却突然清醒了过来,稽首道,明廷,臣知道汉家律令,民有敢私斗者,皆髡钳为城旦春,贼伤对方者弃市。臣不敢有干律令,愿和昌年君比试发矢,胜者一方有资格向令妹求婚。

原来大汉民间有一项惯例,凡是为了声名和荣誉而起争执的双方,可以谒见官府,由官府为他们主持公道。方法就是在一百步外,各自发弩箭二十枚,谁命中的数量多,谁就胜诉。这样既可以阻止百姓私斗,维护朝廷法令的权威;又能激发百姓好武的风气,使朝廷随时有精干的后备士卒,真是一举数得。

阎昌年听婴齐说话不时颠三倒四,心中虽怒,却到底有一丝欢喜,暗想,若论别的,我还有点担心。但这竖子想和我比试射术,却是太过不自量力。他很不屑地瞟了婴齐一眼,对王廖道,明廷,臣也同意这个方法。

王廖沉思了一下,点了点头。

奴仆们遵照嘱咐,搬出来一个蒙着牛皮的质槷,立在院子东边,婴齐和阎昌年站在西边,约定采取轮流发矢的办法。阎昌年先射,他张弓搭矢,将弓弦引满,黄桑木的弩臂在他的臂力牵引下嘎然有声,旁边的宾客看在眼中,无不颔首赞许,为婴齐的不自量力而感叹。阎昌年瞄准靶子,扣动悬刀,箭矢发射而出,噗哧一声,正中靶心,宾客们轰然发出一阵掌声。阎昌年将弓递到奴仆手中,得意地望着婴齐。

婴齐漫不经心地举起弓弩,轻松地引满弦,阎昌年看他好整以暇的姿态,脸上微微有些惊异。婴齐将弩臂平举,手指一扣,箭矢嗡的一声飞出弩槽,不但射中靶心,而且没入箭镞数寸。宾客们一呆,继而也掌声如雷。阎昌年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想不到这竖子身材未见有多壮健,射箭的本事却着实不弱。他气鼓鼓地接过弓,搭箭再射。庭院中空气顿时显得凝重紧张。

不一会儿,他们就已经轮流各自发了六枝箭矢。阎昌年的脸色愈发难看了。射到十二枝的时候,所有人的心里都暗暗惊讶,没有想到婴齐的射术竟然如此高超,有认识他的小吏更清楚,前此数年婴齐在县廷当狱史的时候,并没显示过射术的优异。大家能记起的,也就是他刻制符传非常精致出众。至于在每年的考核簿记中,他的名字后面除了例行的“能书会计,治官民,颇知律令”的评语之下,就是一个大大的“文”字,说明他一向被视为“文吏”。这些情况就算阎昌年也颇有耳闻,否则他怎么会在听到婴齐提议要和自己比试射术时暗喜呢?

剩下还有八枝箭矢了,而阎昌年前十二枝中,只有九枝中了靶心,虽说在射手中,这已经是了不起的水平,如果在秋季大试,足以赐劳四十五天。但现在却不一样,婴齐所发十二枝全部贯中,阎昌年已经没有多少机会。于是,意想不到的事终于在这一刻发生了。当阎昌年将第十五枝箭插入弩槽,弩臂对准靶心的时候,突然身子微微一侧,弓弦响处,箭矢飞出弩槽,向立在质槷不远处的婴齐急飙而去。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婴齐身子一侧,他的手上也握着弩弓,仓惶之中他挥动弩臂欲弹开箭矢,身子趁势跪在地下。箭矢从他肩上数寸的地方飞了出去,钉在身后的樟树上。他大惊失色,还没等他喘过气来,阎昌年第二枝箭又飞了过来,这次毫不客气地贯穿了他的右臂,数滴鲜血溅在他的前襟上。站在人群中的婴庆忌急呼了一声,齐儿,回射那竖子……婴齐满脸惊骇,不假思索地一抬手,弩箭也飞出了弩槽,也许是他手臂被射伤的缘故,也许他仍不想杀伤人。那枝箭飞越阎昌年的头顶,从他的发髻间穿过,射脱了他的缁布冠,他的发髻散乱,头发像囚徒一样遮住了脸庞,显得非常狼狈。

这时旁边的一个小孩惊呼了一声,有蜥蜴。庭中每个人马上下意识地抱住脑袋。阎昌年脸色煞白,惨笑了一声,也罢,我命绝矣。说着奋力将手中弓弩往后一掷,突然反手拔出腰中拍髀短刀,往自己脖子上一抹,黑红色的血液顿时像沙地里渗出的泉水,从一道红线中汹涌奔出,使得那红线霎时间轮廓不明。阎昌年的身子直挺挺地跪下,像个沙袋一般,往前扑倒,魂魄恋恋不舍地从他俊美的尸体中飘出,在庭院的上空来回徜徉,发出无可奈何的哀叹。刚才还喜气洋洋的庭院上空顿时笼罩了一层死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