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德国人和战争与和平中的大屠杀(第5/23页)
从集体犯罪到集体的心理抑制
1945年夏季,在许多德国的城镇和乡村出现了招贴画,宣布:“你是有罪的!”这些招贴画展示了来自贝尔森集中营的画面和故事,因为几个原因在公众那里引起了广泛的恐惧和焦虑。画面是恐怖和令人震惊的,“你是有罪的!”这一指控让民众感到不舒服,因为它指向所有的德国人,并且没有任何行政机构署名的展示促动了不确定的感情:是谁正在传递这样广泛的审判。德国人很快发现获胜的、宣称代表纳粹受害者的盟军不仅作出了这样的审判,而且计划让德国人为他们犯下的罪行负责。德国人不可以对自己作出审判,因为他们的敌人占领和分割了他们的国家。无论他们喜欢与否,他们必须习惯于美国人、俄国人、英国人、法国人的审判,要么一致行动,要么跟随他们的法律的、政治的或道德的法规。正如通常所知道的,紧接着的是一个四年期(1945—1949),其间,共同的努力是惩罚那些对把世界带入战争之中负有责任,以及那些对落入他们控制的人犯下难以言表罪行负有责任的德国人。
因为纳粹犯罪的范围如此广泛,涉及数百万的受害者,死亡或下落不明,并难以找到目击证人,因此认定和惩罚这一犯罪行为是不容易的。另外,德国的战败已经造成了它所有机构的完全毁灭和完全崩溃,这一事实使得完成这一任务变得更加困难。这一崩溃给每一个相关的人、茫然的德国人和昏头昏脑的军事机构都造成了普遍的困惑。步履维艰的社会经济问题困扰着整个国家,尤其是数百万遭到轰炸流离失所的家庭,以及远远超过2000万不同国籍的“无家可归之人”。就是在这种混乱的氛围中,战胜国在纽伦堡召集战犯法庭审判纳粹领导人,他们要为犯下战争罪和反人道罪负责。大量的著作记述了对21名著名的纳粹领导人、无数不太出名的亲信,以及和他们相关的犯罪机构(主要是党卫队)的起诉过程。通常大家都认为,这些审讯有助于突出纳粹政权非人道性,有助于给予公正的处罚这些有益的目的。
但是,这些审讯在两个重要的意义上是失败的:它们没有说服德国民众正义得到了执行,同时它们只是起诉了少数的犯罪者。尽管对犹太人所犯的罪行在短期内十分突出,但是纽伦堡法庭和相关的审讯是由战胜国引导的,它们并不代表犹太人的利益,而只代表它们自己的利益。在纽伦堡,大屠杀是一个边缘性的议题;它的意义没有被犹太人社会之外的任何人所认识到,更不用说是德国人自身了。
正如先前所提及的,德国人决不会审判自己,并且许多人竭力躲避审判。在纽伦堡,他们过去的领导人提供了一个悲怆的场面,谴责这一审讯是胜利者的正义,躲避在一系列防卫性的姿态后面,它们包括被迫执行命令、平凡化、对断定的犯罪全然无知。当他们不专注于推卸个人责任的时候,他们又为战败或没有成功履行行政或军事领导职责相互攻击。一些主要的领导人似乎又显示了良心的悔恨,认识到他们是纳粹主义犯罪行为的自愿参与者。汉斯· 弗兰克再次皈依了罗马的天主教,他的公开坦言让他的被告同伴大为震惊:“千年易过,德国的罪行难消。”艾伯特· 施佩尔接受他在纳粹德国所发挥作用的全部责任,这个观点一方面引起了被告同伴的厌恶,另一方面也引起了原告的怀疑。同盟国的法官或者律师显示如此的怀疑态度是可以原谅的,因为当他们面对着迟延的辩护或者坦白时,怀疑这些行为可能受到犯罪者自利动机的促动。这些犯罪者企图提高自身的重要性,或者取悦原告,说服他们更加宽大一点。
假如纳粹的领导人在战争刚结束之时不全盘招供,那么大多数德国人也不会。除了少数宗教界和知识界的人物,他们呼吁要进行一段时间的赎罪和深刻的道德反省,大多数人都忙于活命,以致无暇去想过去十二年所发生的事情。战争和经济的崩溃已经把普通民众弄得痛苦不堪,当他们新的主人展示各种各样相互冲突的策略去惩罚和再教育他们的时候,他们防御性地,经常也是挑衅性地采取行动。一位英国官员在1945年说,由于德国人已经造成了如此多的痛苦和灾难,他非常震惊地发现德国民众缺乏“对战败道德上的接受”。在许多占领军官员的眼里,德国人是容易被控制的,但是当面对过去的犯罪行为时也是具有挑衅性的。德国人一点都没有显示出理解他们的所作所为,也没有显示出丝毫的谦逊,他们沉溺在自我怜悯之中,企图借此摆脱他们给别人造成的痛苦。这让越来越多聪明的盟军官员领悟到:纳粹主义在德国民众那里有着比他们预想的更大的支持。事实上,大多数德国人已经发现纳粹政权是可以容忍的,也是有益的。毕竟,希特勒把德国带出了大萧条,在国内外给德国恢复了声望;甚至在战争期间,德国人生活得比大多数欧洲人都好。他们享有大量的食物、原材料、工业用品,以及奴役劳动,最后一项使他们的生活除了美国人之外,优于他们的敌人。当然,普通德国人后来也大发牢骚,自怨自艾,他们声称他们陷入了极权主义的罗网,在他们的政府和敌人手中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受害者德国”的观点不是20世纪90年代,而是在1945年德国战败的那一刻诞生的。当时和现在,因为许多德国人在他们犯罪的政府和他们的敌人手中已经忍受了巨大的痛苦,因此他们相信,已经施加在其身上的痛苦应该去除集体责任或者集体罪行的污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