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与昔一何殊勇怯 第一节(第5/5页)

折可适偷偷看了一眼石越的脸色,见他并无恼怒之意,才笑着说道:“范仲麟所虑,亦并非全无道理。朝廷之欲,亦不能不考量。自古以来,皆是要内外相和,大军才能打胜仗。”

石越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折可适,忽然笑道:“遵正,你以为如今我军已然稳操胜券了么?”

“那却未必!”问起军事上的事,折可适立即敛容回道:“下官一直以为,而今宋辽两军,在河北实不过半斤八两。我大宋占着天时,辽人占着地利,至于人和,那是一半一半。辽人固然进退两难,可是我大宋稍有不慎,同样可能满盘皆输。”

“遵正说得不错。形势上如今我军的确已渐渐有利,然而打仗不是说形势有利便一定可以获胜的。”石越点了点头,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如今便有不少人,见我大军会师,军容颇盛,辽人已是进攻乏力,便以为局面鼎定,迫不及待要弹冠相庆了。他们关心的是报捷的时间,高谈阔论的,是如何反攻辽国,收复幽蓟,甚而攻灭契丹,统一南北!”

“士心民心乐观一点,未必全是坏事。然而在这宣抚使司之内,本相却仍是战战兢兢,生怕犯下半点错误。大错铸成,到时候再去悔叹九州之铁不能铸此错,便已经晚了。”石越言辞说得宽容大度,语气中却已经带上了讥讽,“非是本相不想去面面俱到,然所谓‘国之大事,在戒在祀’,旁事和光同尘,亦无大要紧。这兵戎之事,我便是殚心竭智,亦不敢说万全。便是古之名将,如白起、乐毅辈,若他们打仗之时,还要想着顾着朝廷中各色人等的喜好,只恐亦难全其功业。更何况论及知兵善战,我只怕未能及其万一。方才遵正说得好,饼须得一个一个的吃。这其中道理是一样的,以我的才智,如今亦只能顾着一面。顾好了这一面,我便算问心无愧,死后亦有面目去见高宗皇帝与太皇太后。至于其它的,只好顺其自然。”

以石越此时的身份,说出这样的话来,其实已经是形同发牢骚了。折可适自小从戎,其时宋朝武将,大多都要受制于地方文臣,这世上,通情达理的上司,总是要少于求全责备的上司,折家虽然几乎是一镇诸侯,代代世袭,然而同样也免不了要受许多这样的气,或是监军,或是钦差,或是诸路长官……而他所见的,所听闻的,就不免更多。故此,石越的牢骚,事有大小,官有高低,然而境遇却其实是相同的。他听到耳里,不免亦心有戚戚焉。

只是二人毕竟身份悬殊,折可适既不好说什么,却又不能什么也不说,只好干笑几声,在旁边说道:“丞相过谦了。以下官看来,如今我大宋君明臣贤,便犹昔之燕昭与乐毅。实是下官等多虑了,朝廷委丞相以专阃,举天下之兵付之,军国之事,无不听从,大事无不成之理!”

“是么?”石越又看了一眼折可适,忽然嘿嘿冷笑了几声,道:“倘若我是乐毅,却未知谁又是骑劫?”

这一下,折可适却是也再不敢接口,也不知道该如何说,只是尴尬的站在那儿,却听石越又哈哈笑道:“遵正休要为难,本相不过顽笑而已。便算真的有骑劫,我大宋亦非燕国,我也没有赵国好投,只能学诸葛武侯,死而后已。”

折可适连忙跟着干笑了几声。但无论如何,他也不觉得这玩笑有什么好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