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肆伐西夏 第八节(第6/7页)

“不敢。”

“子明为国家立下大功回朝,但是待人接物,却始终如一,谦让自持,亦属难得。”

“我本无寸功。上则是皇上洪福,下则是军民效命;内则是相公筹措粮饷,外则是诸将英勇奋战。我不过偶逢其遇而已……”

“子明不必过谦。”司马光摆摆手,道:“一场大胜要有这般容易,韩绛为何会大败而归?我亦出知过永兴军路,陕西之事,吾知之。子明之能,远胜于我。我素知子明谦谨老成,是国家之干材,故此才来和子明说几桩要紧之事。”

“愿聆教诲。”石越恭敬地说道。

司马光点点头,缓缓说道:“昨日百官于琼林苑郊迎子明,本是早已定好,今日皇上便要在集英殿接见子明。但是临时却突然改了主意。这其中原由,子明可曾知道?”

石越听到此言,心中震动,脸上却不肯露出一丝半点异色来。司马光所说之事他早已听闻。当年他从杭州归来,皇帝要见他之心几乎是迫不及待。但是如今立下大功,受诏回京叙职,虽然说是极尽荣耀,百官郊迎,皇帝也要隆之重之的接见,但若从宠信上来看,其实反倒不如当年从杭州回京的情形。而此时,又突然说要延期一日接见,更让人感觉到一种不安。

“不是因为太皇太后凤体违和么?”

司马光凝视石越,摇了摇头,叹道:“皇上欲为有为之君,即位以来,若非龙体不适,无一日不曾召见大臣。今日上午,皇上便曾在睿思殿召见御史中丞邓润甫与侍御史安惇。”

石越勉强笑道:“集英殿与睿思殿,毕竟不同。”

“诚然。”司马光忽然笑道:“此事或是我多心。实则我来,主要亦不是为了此事。子明可曾见到刚刚刊行的《白水潭藏书总目》?”

“适才见到过,却还不曾翻阅。”

“先是《天命有司》,然后便是《白水潭藏书总目》,这段时间,桑山长与白水潭群儒是铁了心要将士林搅得天翻地覆了。”

“相公何出此言?”石越大觉讶异,心中又隐隐有一点兴奋。桑充国这部新书,他也没有来得及读,但是司马光都说出“天翻地覆”这样的形容词来,可见这部书绝不一般。

司马光却也吃惊地望着石越,似乎在讶异为何石越连这部书都不曾知道。他想了一会,方才释然,道:“子明远在陕西,不知道亦不奇怪。”停了一下,又说道:“《天命有司》全篇主旨,是说仁政是朝廷之责任,而非朝廷之恩赐。官府不施仁政,是逆天命,虽有金书玉册,亦为非法。百官之权力来自于天子,天子之权力来自于万民,固百姓有权斥责评议官府之不当云云。桑山长此语,可谓深得吾心。”

石越听司马光介绍《天命有司》的内容,不由暗暗咋舌不语,心道:“这不是《社会契约论》的宋朝版么?”他没料到桑充国竟会写出这样的文章,既觉得惊讶,又觉得欢喜。又听司马光似笑非笑地说道:“虽是如此,桑书一出,士林争议便起。有谓之为圣者,有斥之为妄者。而取桑山长之说者,亦有人借此指责足下……”

“指责我?”石越吃了一惊。

“是有指子明不当擅开边衅者。议者以为,守边卫国,是为大义仁政;而擅兴兵事,是《司马法》所谓‘国虽大,好战必亡’者,绝非仁政。陕西路内政百弊而不治,反兴兵事,是舍本逐末,虽胜不足喜。”

石越望着司马光,笑道:“然则相公以为如何?”他素知司马光的政治主张,此时不过是借他人之口,来当面批评自己而已。

“国家财政艰难,非兴事之时。纵有收复灵夏之意,亦当厚养民力以待时。”司马光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真心话。他来找石越一个很大的目的,就是想劝说石越万万不可支持少壮派的继续开战主张。

“相公所言,常理也。但事有例外者。越愿以陕西一路为相公言之。陕西路弊政百端,归根结底,是源于西夏之患。陕西有西夏之患,固不得不养兵,不得不劳民力。既养兵劳民,则百姓不得休息。故越以为,要除陕西之弊政,先要除西夏之边患。西夏之边患除,则陕西之民自得休息。否则不免愈想养民力,而西贼侵逼愈急,而民力愈困。以陕西一路而至全国,亦是如此。朝廷财政之所以困难者,在于养兵过多。养兵之所以过多者,在于有西夏、契丹之患。若不能治其根本,则朝廷财政,终是难以彻底好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