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史百家杂钞卷二十六(第13/25页)
柳宗元/至小丘西小石潭记
从小丘西行百二十步,隔篁竹,闻水声,如鸣珮环,心乐之。伐竹取道,下见小潭,水尤清冽。全石以为底。近岸,卷石底以出,为坻,为屿,为碪,为岩。青树翠蔓,蒙络摇缀,参差披拂。
潭中鱼可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日光下澈,影布石上,怡然不动。俶尔远逝,往来翕忽,似与游者相乐。潭西南而望,斗折蛇行,明灭可见。其岸势犬牙参互,不可知其源。
坐潭上,四面竹树环合,寂寥无人,凄神寒骨,悄怆幽邃。以其境过清,不可久居,乃记之而去。
同游者,吴武陵龚古、余弟宗玄;隶而从者,崔氏二小生:曰恕己。曰奉壹。
柳宗元/袁家渴记
由冉溪西南水行十里,山水之可取者五,莫若钴潭;由溪口而西陆行,可取者八九,莫若西山;由朝阳岩东南水行至芜江,可取者三,莫若袁家渴。皆永中幽丽奇处也。
楚、越之间,方言谓水之反流者为渴,音若衣褐之褐。渴上与南馆高嶂合,下与百家濑合。其中重洲小溪,澄潭浅渚,间厕曲折。平者深黑,峻者沸白。舟行若穷,忽又无际,有小山出水中。山皆美石,石上生青丛,冬、夏常蔚然。其旁多岩洞,其下多白砾。其树多枫、柟、石、楠、楩、槠、樟、柚,草则兰、芷。又有异卉,类合欢而蔓生,水石。每风自四山而下,振动大木,掩苒众草,纷红骇绿,蓊葧香气,冲涛旋濑,退贮溪谷,摇飏葳蕤,与时推移。其大都如此,余无以穷其状。
永之人未尝游焉。余得之不敢专也,出而传于世。其地世主袁氏,故以名焉。
柳宗元/石渠记
自渴西南行,不能百步,得石渠,民桥其上。有泉幽幽然,其鸣乍大乍细。渠之广,或咫尺,或倍尺,其长可十许步。其流抵大石,伏出其下。逾石而往,有石泓,菖蒲被之,青鲜环周。又折西行,旁陷岩石下,北堕小潭。潭幅员减百尺,清深,多儵鱼。又北,曲行纡余,睨若无穷,然卒入于渴,其侧皆诡石怪木,奇卉美箭,可列坐而庥焉。风摇其巅,韵动崖谷,视之既静,其听始远。
予从州牧得之,揽去翳朽,决疏土石,既崇而焚,既酾而盈。惜其未始有传焉者,故累记其所属,遗之其人,书之其阳,俾后好事者求之得以易。
元和七年正月八日,蠲渠至大石。十月十九日,逾石得石泓小潭。渠之美,于是始穷也。
柳宗元/石涧记
石渠之事既穷,上由桥西北,下土山之阴,民又桥焉。其水之大,倍石渠三之。巨石为底,达于两涯,若床若堂,若陈筵席,若限阃奥。水平布其上,流若织文,响若操琴。揭跣而往,折竹扫陈叶,排腐木,可罗胡床十八九。居之,交络之流,触激之音,皆在床下;翠羽之木,龙鳞之石,均荫其上。古之人其有乐于此邪?后之来者有能追余之践履邪?得意之日,与石渠同。
由渴而来者,先石渠,后石涧;由百家濑上而来者,先石涧,后石渠。涧之可穷者,皆出石城村东南,其间可乐者数焉。其上深山幽林,逾峭险,道狭,不可穷也。
柳宗元/小石城山记
自西山道口径北,逾黄茅岭而下,有二道:其一西出,寻之无所得;其一少北而东,不过四十丈,土断而川分,有积石横当其垠。其上为睥睨梁之形,其旁出堡坞,有若门焉。窥之正黑,投以小石,洞然有水声,其响之激越,良久乃已。环之可上,望其远,无土壤,而生嘉树美箭,益奇而坚,其疏数偃仰,类智者所施设也。
噫!吾疑造物者之有无久矣,及是愈以为诚有。又怪其不为之于中州,而列是夷狄,更千百年不得一售其技。是固劳而无用,神者傥不宜如是,则其果无乎?或曰:以慰夫贤而辱于此者。或曰:其气之灵,不为伟人,而独为是物,故楚之南少人而多石。是二者,余未信之。
柳宗元/柳州东亭记
出州南谯门,左行二十六步,有弃地在道南,南值江,西际垂杨传置,东曰东馆。其内草木猥奥,有崖谷,倾亚缺圮。豕得以为囿,蛇得以为薮,人莫能居。至是,始命披刜蠲疏,树以竹、箭、松、柽、桂、桧、柏、杉,易为堂亭,峭为杠梁。下上回翔,前出两翼,冯空拒江,江化为湖,众山横环,嶛阔湾。当邑居之剧,而忘乎人间,斯亦奇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