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史百家杂钞卷二十一(第16/17页)
以上补叙居官杂事
娶顾氏,封淑人。子男五:延植,国子生;延节、延芳、延英、延实,县学生。女四,适孟绍颜、管梦周、王世训,其一尚幼。孙男七:世彦、官生、世良、世显、世达,余未名。孙女六。余与公少相知,诸子来请撰述,因就其家,得所遗文字,参以所见闻,稍加论次,上之史馆。谨状。
归有光/先妣事略
先妣周孺人,弘治元年二月十一日生。年十六来归,逾年,生女淑静。淑静者,大姊也。期而生有光。又期而生女子。殇一人,期而不育者一人。又逾年,生有尚,妊十二月。逾年,生淑顺。一岁,又生有功。有功之生也,孺人比乳他子加健,然数颦蹙顾诸婢曰:“吾为多子苦!”老妪以杯水盛二螺进曰:“饮此,后妊不数矣。”孺人举之尽,喑不能言。正德八年五月二十三日,孺人卒。诸儿见家人泣,则随之泣,然犹以为母寝也,伤哉!于是家人延画工画,出二子命之曰:“鼻以上画有光,鼻以下画大姊。”以二子肖母也。
孺人讳桂,外曾祖讳明,外祖讳行,太学生。母何氏。世居吴家桥,去县城东南三十里,由千墩浦而南,直桥并小港以东,居人环聚,尽周氏也。外祖与其三兄,皆以资雄,敦尚简实,与人姁姁说村中语,见子弟甥侄无不爱。孺人之吴家桥,则治木绵;入城,则缉。灯火荧荧,每至夜分。外祖不二日使人问遗,孺人不忧米盐,乃劳苦若不谋夕。冬月,炉火炭屑,使婢子为团,累累暴阶下。室靡弃物,家无闲人。儿女大者攀衣,小者乳抱,手中纫缀不辍,户内洒然。遇僮奴有恩,虽至箠楚,皆不忍有后言。吴家桥岁致鱼蟹饼饵,率人人得食,家中人闻吴家桥人至,皆喜。有光七岁,与从兄有嘉入学。每阴风细雨,从兄辄留,有光意恋恋,不得留也。孺人中夜觉,寝促有光暗诵《孝经》,即熟读,无一字龃龉,乃喜。
孺人卒。母何孺人亦卒。周氏家有羊狗之痾,舅母卒。四姨归顾氏,又卒。死三十人而定,惟外祖与二舅存。孺人死十一年,大姊归王三接,孺人所许聘者也。十二年,有光补学官弟子,十六年而有妇,孺人所聘者也。期而抱女,抚爱之,益念孺人,中夜与其妇泣。追惟一二,仿佛如昨,余则茫然矣。世乃有无母之人,天乎?痛哉!
归有光/归氏二孝子传
归氏二孝子,予既列之家乘矣,以其行之卓而身微贱,独其宗亲邻里知之,于是思以广其传焉。
孝子讳钺,字汝威。早丧母,父更娶后妻,生子,孝子由是失爱。父提孝子,辄索大杖与之,曰:“毋徒手,伤乃力也!”家贫,食不足以赡,炊将熟,即罪过孝子,父大怒,逐之,于是母子得以饱食。孝子数困,匍匐道中。比归,父母相与言曰:“有子不居家,在外作贼耳?”又复杖之,屡濒于死。方孝子依依户外,欲入不敢,俯首窃泪下,邻里莫不怜也。父卒,母独与其子居。孝子摈不见。因贩盐市中,时私其弟,问母饮食,致甘鲜焉。正德庚午大饥,母不能自活,孝子往,涕泣奉迎。母内自惭,终感孝子诚恳,从之。孝子得食,先母弟,而己有饥色,弟寻死,终身怡然。孝子少饥饿,面黄而体瘠小,族人呼为“菜大人”。嘉靖壬辰,孝子钺无疾而卒。孝子既老且死,终不言其后母事也。
绣字华伯,孝子之族子,亦贩盐以养母,己又坐市舍中卖麻。与弟纹、纬友爱无间。纬以事坐系,华伯力为营救。纬又不自检,犯者数四。华伯所转卖者,计常终岁无他故,才给蔬食,一经吏卒过门辄耗,始终无愠容。华伯妻朱氏,每制衣必三袭,令兄弟均平,曰:“二叔无室,岂可使君独被完洁耶?”叔某亡,妻有遗子,抚爱之如己出。然华伯,人见之以为市人也。
赞曰:二孝子出没市贩之间,生平不识诗书,而能以纯懿之行,自饬于无人之地,遭罹屯变,无恒产以自润,而不困折,斯以难矣!华伯夫妇如鼓瑟,汝威卒变顽嚚,考其终,皆有以自达。由是言之,士之独行而忧寡和者,视此可愧也!
归有光/陶节妇传
陶节妇方氏,昆山人,陶子舸之妻。归陶氏期年,而子舸死。妇悲哀欲自经,或责以姑在,因俯默久之,遂不复言死,而事姑日谨。姑亦寡居,同处一室,夜则同衾而寝。姑妇相怜甚,然欲死其夫,不能一日忘也。为子舸卜葬地,名清水湾,术者言其不利,妇曰:“清水名美,何为不可以葬?”时夫弟之西山买石,议独为子舸穴,妇即自买砖穴其旁。已而姑病痢,六十余日,昼夜不去侧。时尚秋暑,秽不可闻,常取中裙厕牏,自浣洒之。家人有顾而吐,妇曰:“果臭耶?吾日在侧,诚不自觉。”然闻“病人溺臭可得生”,因自喜。及姑病日殆,度不可起,先悲哭不食者五日。姑死,含殓毕。先是,子舸兄弟三人,仲弟子舫亦前死,尚有少弟。于是诸妇在丧次,子舸妻言:“姑亡,不知所以为身计。”妇曰:“吾与若易处耳。独小婶与叔主祭,持陶氏门户,岁月遥遥不可知,此可念也!”因相同悲泣。顷之,入室屑金和水服之,不死。欲投井,井口隘,不能下。夜二鼓,呼小婢随行,至舍西,绐婢还,自投水。水浅,乍沉乍浮,月明中婢从草间望见之。既死,家人得其尸,以面没水,色如生,两手持茭根牢甚,不可解。妇年十八嫁子舸,十九丧夫,事姑九年,而与其姑同日死。卒葬之清水湾,在县南千墩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