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史百家杂钞卷十五(第4/15页)

然足下衣破衣,系麻鞋,率然叩吾门,吾待足下,虽未尽宾主之道,不可谓无意者。足下行天下,得此于人盖寡,乃遂能责不足于我,此真仆所汲汲求者。议虽未中节,其不肯阿曲以事人,灼灼明矣!

方将坐足下,三浴而三熏之,听仆之所为,少安无躁!

韩愈/答李翊书

六月二十六日,愈白李生足下:

生之书辞甚高,而其问何下而恭也?能如是,谁不欲告生以其道?道德之归也有日矣,况其外之文乎?抑愈所谓望孔子之门墙而未入其宫者,焉足以知是且非邪?虽然,不可不为生言之。

生所谓立言者,是也;生所为者与所期者,甚似而几矣。抑不知生之志,蕲胜于人而取于人邪?将蕲至于古之立言者邪?蕲胜于人而取于人,则固胜于人而可取于人矣;将蕲至于古之立言者,则无望其速成,无诱于势利,养其根而竢其实,加其膏而希其光。根之茂者,其实遂,膏之沃者,其光晔。仁义之人,其言蔼如也。

抑又有难者。愈之所为,不自知其至犹未也。虽然,学之二十余年矣。始者非三代两汉之书不敢观,非圣人之志不敢存,处若忘,行若遗,俨乎其若思,茫乎其若迷。当其取于心而注于手也,惟陈言之务去,戛戛乎其难哉!其观于人,不知其非笑之为非笑也。如是者亦有年,犹不改。然后识古书之正伪,与虽正而不至焉者,昭昭然白黑分矣,而务去之,乃徐有得也。当其取于心而注于手也,汩汩然来矣。其观于人也,笑之则以为喜,誉之则以为忧,以其犹有人之说者存也。如是者亦有年,然后浩乎其沛然矣。吾又惧其杂也,迎而距之,平心而察之;其皆醇也,然后肆焉。虽然,不可以不养也。行之乎仁义之途,游之乎《诗》《书》之源,无迷其途,无绝其源,终吾身而已矣!

气,水也,言,浮物也。水大,而物之浮者大小毕浮。气之与言,犹是也。气盛,则言之短长与声之高下者,皆宜。虽如是,其敢自谓几于成乎?虽几于成,其用于人也,奚取焉?虽然,待用于人者,其肖于器邪?用与舍属诸人。君子则不然,处心有道,行已有方,用则施诸人,舍则传诸其徒,垂诸文而为后世法。如是者,其亦足乐乎?其无足乐也?

有志乎古者希矣,志乎古者必遗乎今,吾诚乐而悲之!亟称其人,所以劝之,非敢褒其可褒而贬其可贬也。问于愈者多矣,念生之言,不志乎利,聊相为言之。愈白。

韩愈/答刘正夫书

愈白。进士刘君足下:

辱笺教以所不及,既荷厚赐,且愧其诚然,幸甚幸甚!

凡举进士者,于先进之门,何所不往?先进之于后辈,苟见其至,宁可以不答其意邪?来者则接之,举城士大夫莫不皆然,而愈不幸独有接后辈名。名之所存,谤之所归也。有来问者,不敢不以诚答。或问:“为文宜何师?”必谨对曰:“宜师古圣贤人。”曰:“古圣贤人所为书具存,辞皆不同,宜何师?”必谨对曰:“师其意,不师其辞。”又问曰:“文宣易宜难?”必谨对曰:“无难易,惟其是尔。”如是而已,非固开其为此而禁其为彼也。

夫百物朝夕所见者,人皆不注视也,及睹其异者,则共观而言之。夫文岂异于是乎?汉朝人莫不能为文,独司马相如、太史公、刘向、扬雄为之最。然则用功深者,其收名也远。若皆与世沉浮,不自树立,虽不为当时所怪,亦必无后世之传也。

足下家中百物,皆赖而用也,然其所珍爱者,必非常物。夫君子之于文,岂异于是乎?今后进之为文,能深探而力取之,以古圣贤人为法者,虽未必皆是。要若有司马相如、太史公、刘向、扬雄之徒出,必自于此,不自于循常之徒也。

若圣人之道,不用文则已,用则必尚其能者。能者非他,能自树立,不因循者是也。有文字来,谁不为文?然其存于今者,必其能者也。顾常以此为说耳。

愈于足下,忝同道而先进者,又常从游于贤尊给事,既辱厚赐,又安敢不进其所有以为答也?足下以为何如?愈白。

韩愈/答尉迟生书

愈白。尉迟生足下:

夫所谓文者,必有诸其中,是故君子慎其实。实之美恶,其发也不揜。本深而末茂,形大而声宏,行峻而言厉,心醇而气和;昭晰者无疑,优游者有余。体不备不可以为成人,辞不足不可以为成文。愈之所闻者如是。有问于愈者,亦以是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