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原堂论文卷下(第9/20页)

至于左右便嬖之私,恩通过当,往者渊、觌、说、抃之徒。龙大渊、曾觌、张说、王抃皆以近习而至卿相。势焰熏灼,倾动一时,今已无可言矣。独有前日臣所面奏者。所面奏者即内侍甘昪也,虽蒙圣慈委曲开譬,然臣之愚,终窃以为此辈但当使之守门传命,供扫除之役,不当假借崇长,使得逞邪媚,作淫巧于内,以荡上心;立门庭、招权势于外,以累圣政。而其有才无才,有罪无罪,自不当论。况其有才适所以为奸,有罪而不可复用乎?且如向来主管丧事,钦奉几筵之命,远近传闻,无不窃笑。臣不知国史书之,野史记之,播于外国,传于后世,且以陛下为何如主也?纵有曲折如前日所以论谕臣者,陛下亦安能家置一喙而人晓之耶?刑余小丑,不比人类,顾乃荧惑圣心,亏损圣德,以至此极,而公卿大臣,拱手熟视,无一言以救其失。臣之痛心,始者惟在于此。比至都城,则又知此曹之用事者,非独此人,而侍从之臣,盖已有出其门者。至其纳财之途,则又不于士大夫,而专于将帅。臣于前日尝辄以面奏,而陛下谕臣以为诚当深察而痛惩之矣。退而始闻陛下比子环列之尹,已尝有所易置,乃知陛下固已深察其弊,而无所待于人言,然犹未能明正其罪,而反宠以崇资巨镇,使即便安。此曹无知,何所忌惮。况中外将帅,其不为此者无几,陛下亦未能推其类而悉去之也。陛下竭生灵之膏血,以奉军旅之费,本非得已;而为军士者,顾乃未尝得一温饱。甚者采薪织屦,掇拾粪壤,以度朝夕。其又甚者,至使妻女盛涂泽,倚市门以求食也。怨詈谤,悖逆绝理,正有不可闻者。一有缓急,不知陛下何所倚仗。是皆为将帅者,巧为名色,头会箕敛,阴夺取其粮赐,以自封殖,而行货赂于近习,以图进用。彼此既厌足矣,然后时以薄少,号为羡余,阴奉燕私之费,以嫁士卒怨怒之毒于陛下,且幸陛下一受其献,则后日虽知其罪,而不得复有所问也。出入禁闼腹心之臣,外交将帅,共为欺蔽,以至于此,岂有一毫爱戴陛下之心哉!方望溪谓朱子封事,虽明季杨、左之忠直敢言,无以过之,当即谓此等处耳。而陛下不悟,反宠昵之,以是为我之私人,至使宰相不得议其制置之得失,给谏不得论其除授之是非。以此而观,则陛下所以正其左右,未能及古之圣王又明矣。以上言将帅贿赂近习,未能正其左右。

且私之得名何为也哉?据己分之所独有,而不得以通乎其外之称也。故自匹夫而言,则以一家为私,而不得以通乎其乡;自乡人而言,则以一乡为私,而不得以通乎其国;自诸侯而言,则以一国为私,而不得以通乎天下。至于天子,则际天之所覆,极地之所载,莫非己分之所有,而无外之不通矣,又何以私为哉?今以不能胜其一念之邪,而至于有私心;以不能正其家人近习之故,而至于有私人。以私心用私人,则不能无私费。于是内损经费之入,外纳羡余之献,而至于有私财。陛下上为皇天之所子,全付所覆,使其无有私而不公之处,其所以与我者,亦不细矣。乃不能充其大,而自为割裂以狭小之。使天下万事之弊,莫不由此而出,是岂可不惜也哉!以上言不应有私财、私人。

若以时势之利害言之,则天下之势,合则强,分则弱,故诸葛亮之告其君曰:“宫中府中,俱为一体,陟罚藏否,不宜异同。若有作奸犯科及为忠善者,宜付有司,论其刑赏,以昭陛下平明之理,不宜偏私,使内外异法也。”当是之时,昭烈父子以区区之蜀,抗衡天下十分之九,规取中原,以兴汉室。以亮忠智为之深谋,而其策不过如此,可谓深知时务之要,而暗合乎先王之法矣。夫以蜀之小,而于其中又以公私自分,彼此如两国然,则是将以梁益之半,图吴魏之全。又且内小人而外君子,废法令而保奸回,使内之所出者,日有以贼乎外;公之所立者,常不足以胜乎私。则是此两国者,又自相攻,而其内之私者常胜,外之公者常负也。外有邻敌之虞,内有阴邪之寇,日夜夹攻而不置,为国家者亦已危矣。夫以义理言之既如彼,以利害言之又如此,则今日之事,如不蚤正,臣恐陛下之心,虽劳于求贤,而一有所妨乎此,则贤人必不得用,而所用者皆庸谬巧之人;虽勤于立政,而一有所碍乎此,则善政必不得立,而所行者皆阿私苟且之政。日往月来,养成祸本,而贻燕之谋未远,辅相之职不修,纪纲坏于上,风俗坏于下,民愁兵怨,国势日卑,一旦猝有不虞,臣窃寒心。不知陛下何以善其后也。然则臣之所谓天下大本,惟在陛下之一心者,可不汲汲皇皇,而求有以正之哉。以上三段皆言天下之大本,首在正心而去私。